酒

柳泪

酒是个有智慧的精灵。我常常这样认为！



    不知什么原因，从祖父辈算起一家人十几口只有我一个人善饮。可巧的是全家读书的就我一个人喜文，古典的、现代的、外国的、本土的、传统的、新潮的，历史的、哲学的、文学的、天文的什么书都看；也喜欢书法，经常练练字，逢年过节或遇上红白喜事给人家写个对联之类的；有时也搞点创作，不在乎得奖，纯粹的自娱自乐。于是就自认为与酒有关。



    记得在乡下教书的那两年，是豪饮的两年。那里地方偏远，海拔相对较高，冬天容易结冰。或许是这个原因吧，那里的乡民、老师不分男女老幼都喜喝酒，而且酒量颇大。一般的汉子喝包谷烧或红薯酒都是以瓶计算的。我到了那里，才知道山外有山楼外有楼，自认为能喝个两斤米酒就可以与人拼一把。上了场才知道我孤陋寡闻，不知天高地厚了。每每节日或是开学庆典或是期末结束会餐，当然还有老师邻里红白喜事，都是大引豪饮的机会。



    那里民风淳朴，学校老师与邻里村上相处很是融洽。乡民对老师很尊重，把学校看成是神圣之地。他们经常送点自家种的萝卜白菜之类的到学校来，都不要老师们数钱的，好比旧时大户人家给寺庙送香火一样，很虔诚的。有的学生暂时交不了学费，家长来校打个招呼就可以欠着，绝没有不讲诚信不肯还的。他们无事的时候喜欢来学校与老师聊天，听听知识分子对国事对地方政策的评论。他们很多不懂政策，喜欢寻根究底，常常一拉开话匣子就是老半天。一到吃饭时间就都很随便的坐到一块，去食堂多要几份饭菜，有时去镇上卖点卤豆腐和花生仁，酒是常备的，随要随到，凑合着咕咕的喝起来。民以食为天吧，他们的生活里不能没有酒。我很喜欢乡民们那种爽快，碗里干了，抹抹嘴巴，把手一伸，中气十足的一声“来点子嘎——”，把个“嘎”字读的很长。于是酒壶一递，结果来就斟个满碗。不喝到舌头打转是不罢休的，要碰上老师下午有课，就拉住食堂的师傅一起痛快。

  

    镇上有个屠户达师傅，身材魁梧，是个性情中人，很讲义气，喜酒，量很大。他的儿子在我们学校读初三。他总是请我们年轻老师去他家喝酒，我们请他来校是一定不肯来的。后来才知道他血压偏高老婆不准他喝酒，请我们去是为了少与老婆拌嘴。喝到高兴处就把袖子一捋，哗啦啦倒满酒，五指叉开，把个大碗罩住，用力的把酒碗平稳地放在你身前，滴酒不溅，于是大喝一声“干”，就来了个底朝天。那时那还记得血压高低？全凭痛快了。

    达师傅说小陈你喝酒太小家子气了，要猜拳，要粗，要闷啊。他们管一口到底叫“闷”。看着他们像牛饮水一样地豪饮，我心里很激动，热血沸腾。

  

    还记得一次家访的经历。与一个班主任去了古井村，那里全姓王，叫做古井王家大院。学生家长是个医生，因为超生就开除了公职，成了个体医生，在那里是唯一的救命仙家，收入当然可观。王医生为人大方，杀鸡宰鸭弄得很丰盛，又叫爱人搬出了隔年的重阳酒。酒是用中药泡过的，有冰糖枸杞，喝起来口感很好。其时是冬天，气温较低，围炉煮酒，别有风味的。泡过药兑了冰糖的米酒是开胃的，瓦罐炖的土鸡，柴火煲的鸭汤，浓浓的扑鼻的醇香，娓娓的拉开了家常，一壶两壶就不知不觉地下了肚，浑身温热，每一个毛孔都扩张着，每一根神经都兴奋着，不知已是夜深，大家全无疲劳之感。看看时辰不早，王医生执意要留宿，第二天还有课不能不回。

    又走了十几里山路，回到学校已经是早上两点了。出了身汗，搽搽身子就睡下。迷迷糊糊睡到学校上课，想爬起来已是不可能了，眩晕之极。只好叫隔壁的王老师代课。躺到晚上还是不行，头重脚轻的，只好又叫王老师倒开水。第三天的时候是可以上课了，很没有精神的应付了两个课时，从教室下来，倒头就睡，沉沉的又到了天黑。食堂的师傅说酒醉了要用酒来养的，最好喝原来的旧酒。我将信将疑，要那个学生回家报信说陈老师醉了还要用酒来作引子调理呢。还真拿来了一大瓶。试着喝了一茶杯下去，又躺着睡觉，醒来就吃东西。说不明白的是居然缓解了，晚上可以备课看作业了。

    有经验的老酒客告诉我，那种陈年的重阳酒泡过中药之后是很有威力很有后劲的，喝着香甜，其实慢慢就醉了，一醉几天是常事啊。后来读《世说新语》，里面记载了一个善于酿酒的人酿出的酒可以让人一醉就是三年，当然是夸张，但能醉几天的我是亲身体验过的，看来古人还是有依据的啊。

   

    在乡村中学教书的两年，对酒的领会是感性的。真正让我感受到酒的魅力的还是师大毕业之后。那时来到一中教书，身体欠佳，总怀疑是风湿病，医生就劝我喝点酒。妻子很贤惠，每天中餐晚餐做好菜后就给我斟满一杯子地道（草药引子发酵的）的米酒，总有点下酒的菜，花生仁、卤豆腐，红烧猪尾或是猪蹄，妻子在一边吃饭，不住地给我夹着菜陪我说话。一个人慢慢地会心的饮着，每一口下去都深深地一呼一吸，让酒在喉咙里轻轻地滑下，伴着一呼一吸的气息，酒香悠悠晃晃地自下而上在鼻孔里荡漾。如仙般的陶醉，苏苏的感受这酒带来的兴奋带来的浩然之气，顿时心就宽敞了，精神就豁达了。气满意足之后就躺在沙发上看我的《红楼梦》，读我的诗词，有时抱着妻子一块欣赏诗词曲赋，把些独特的体会将出来，逗得妻子乐开了坏。这样的生活很幸福，也雅致，似乎生活充满了温情的阳光。

  

    这样的日子不并不长久啊。后来在长沙检查，医生说不宜喝酒。一种痛苦霎时传遍全身。直到现在，在饭局上看到别人喝酒就想起曾经喝醉之后的沉睡不醒，想起与酒的渊源，想起酒后的朦胧与洒脱。

   在酒中醉过，在酒中狂过。 酒确实给了我很多厌酒者享受不到的乐趣。

   酒啊，什么时候才可以与你重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