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姑娘[十四]

蓝忧无泪

快进镇时，我们已被一天的劳累与惊吓搞得筋疲力尽了。
“在果园里遇见瞎子的事，你对谁也别讲。”赫诺维娃嘱咐我说。
“保姆，为什么不能讲出去?我敢肯定准是两个乞丐中的一个故意惨叫来吓唬咱们的。这个大家都听到了，谁也不能否认。除去这两个乞丐以外，我没有碰见别的人。只能是他们之中的某一个给咱们来了这么一手。“
“可是这根本不可能啊，，赫诺维娃反驳我说，
‘这声喊叫足、以说明那个人一定是当年现场的见证人和经历者……可是那些在场的人不是早已死掉了吗?再说，就连巴西略也吓成那样，肯定这声叫喊跟从前那次是一样的。‘
“什么从前那次叫声?”
“你以后会知道的。不，不，不可能是那两个乞丐。”
“可的确是有人喊了一声啊?”
“莫非是他?是他的鬼魂在果园里游荡?你最好什么也别讲。这样你可能会把事情弄糟的。人们都会认为你遇见的那两个乞丐是鬼而不是人。“
我无法取笑她，在后来那段路程我始终保持沉默。当到达响水泉时，我们感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几个男人打着风灯出来寻找我们。他们是伊雷内奥、埃斯特万，还有菲德尔。
“东家，太好了，您可回来了！”菲德尔喊叫说。
“你甭跟我讲话。”我对他说，“你是个可耻的胆小鬼。“
“东家，您怎么骂我都行。我是个胆小鬼。但是，问题是我可不敢跟鬼去打交道。您没看见连巴西略也吓得跑了吗?“
“那么，你把小姐安置在哪儿了?”
“在这儿，在响水泉庄园。”埃斯特万插话说。
“病了吗?”保姆问。
“发烧了。”
我们不再耽搁，进了家门。巴西略过来向我们问候。一个神经质的、受到惊吓的巴西略象看着一个死而复生的人那样瞅着我。
“小姐病情很严重。”他说。
我们把马匹交给菲德尔就向安置着静思姑娘的霍维塔闺房走去。只有赫诺维娃可以进去。洛佩斯大夫在房门挡住了我，并述说了静思姑娘的严重病情。
“是不是在伯爵果园受到了惊吓?”他一边摘下眼镜一边盘问我。
“一场可怕的惊吓。”我回答道。“大夫，静思姑娘的病情危险吗?“
“危险。但是，我们尽力设法救她。你去看看你姑妈。她现在还在为你着急呐!“
姑妈看到我回来高兴极了，但是，当她得知我曾在果园里转了一圈，就又把我数落了一顿。
“那可是个晦气的地方。”霍维塔喊叫起来。
但是，我的亲戚们并没有掩饰她们对我这一大胆举动而感到的自豪。根据她们的看法这一带将再不会有人到那里去。因为惦念着静思姑娘的病，没有再听她们说下去，我就匆匆告辞来到走廊，时已半夜。在远方山峦上空，一道道闪电划过，庭院被一盏灯照亮着。
“赫诺维娃说你在伯爵果园里转了一圈.”大夫边对我说，边向我走过来，后面还跟着巴西略。      “我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
    “长官，您遇到什么没有?”巴西略问我。
    “我看见死人骨骸.还有让人难以相信的大量毒蛇。“
“你认为谁会喊那一声?”大夫问我。
我突然转向巴西略。“您过去不是听到过和它一样的喊声吗?”
“是的，长官。”
“您那次听到的喊声和今天下午的喊声是不是同一个人的?“
“那个人早就死了。”巴西略不愿意地答道。
“您敢担保吗?”
“我完全敢担保。我可以对此起誓，长官。那个人早已死了。“
“我现在越发觉得我应该把这段历史了解清楚，只有这样才能发表我的看法。“
大夫显然感到惶恐不安。
“7月15日.“他嘟嚷着说“周年纪念，……还有这个喊叫声。“
“您倾向于哪一个?”我问他，“在果园里的这声渗叫，是个死人还是个活人。“
“是死人。”大夫表情严肃地对我说。赫诺维娃从静思姑娘的房间里走出来。“今天晚上我不能讲给你听了，”她对我说。
“但是，明天你得全都告诉我。”
“赫诺维娃，你打算全都告诉他吗?”大夫问道。
“全都告诉他。”
“要是不这样，我马上就回墨西哥城。”我态度坚决地说。
“好了，好了。但是，在赫诺维娃给你讲这段历史以前，你要去睡一下。今晚我也在这里过夜。明天我也去听听这段故事。”

巴西略在走廊上的一把椅子上睡下。我回到房间，但是，我也没睡踏实。担心失去静思姑娘，她的疾病使我心情沉重。一天的劳累与惊吓，使我尽作恶梦。总觉得又听到那声哀叫在果园内回响。睡梦又把我带回歌手池边、杂木丛中与遍布白骨的三角地带。又看到在我面前大批毒蛇迟缓地爬行着。

  我心神不定地醒来，仍然十分渴望了解到那段历史。天气很坏。由于静思病情严重，病房紧闭不得探视，我焦虑万分，连原来急于想了解那段秘史的事都被置于脑后。巴西略就象一个被拷打的孩子似的站在我身旁，埃斯特万也是双眉紧锁。惊鸟台庄园的雇工们个个满面愁云地跑来询问病情。
终于到了下午。

“保姆。今晚你该给我讲述那段历史了吧。”我提醒赫诺维娃。
我正等着她变卦，但是，这次她并没有拒绝。
“行。让你别再磨人，今天晚上就给你讲。我本想不让你了解全部真情，但是，没法子，只好一古脑儿都讲出来。“
就要什么都知道了！但是，她这一保证我还觉得不甚可靠。我与大夫迅速用毕晚餐，在饭厅里等着赫诺维娃。直到女仆们把餐桌打扫干净后，她才由巴西略陪着进来。
“我实在是出于被迫才把这段往事讲给你听，”
保姆坐在我身旁对我说道，“这往事的回忆对我是丝毫不愉快的，但是，我觉得有个鬼魂在这块土地上横冲直撞，你本来可以不必再使我受此折磨。但是，总之……。“
“保姆，你别来这套开场白了。”我打断她道，“这对于我是久早求甘雨啊。“
“你还记得我曾给你讲过卡洛斯•因方特是怎么死的吗?“她问道。“这些我都讲过了。讲到那些联邦军开回圣达克拉拉。让巴西略来给你讲讲后来发生的事情吧。“
“保姆曾对我讲过，大家都以为您已经死掉了因为他们把您扔进池塘里。“我对巴西略说。
“当把我扔进水里时，我又恢复了知觉。当然我是不想淹死的，长官。“巴西略头也不抬地开始讲下去，“过去我曾有机会考察过这个池塘，也曾看到在果园的一端，在池塘岸边有条水沟，这是为防护沟放水时用的。我就藏在那里，他们没法看到我，因为沟口长满杂草。尽管我听见士兵们已经走远，但是，我怕他们设下岗哨，只好还躲在池塘里。

“我设法止住了血，就这样一直捱到天黑。这时我才潜入水中游到他塘对岸。我出来时感冒了，还夹杂着讨厌的咳嗽。但是，我悄悄地爬过草坪，钻进树丛。在那里找才找到躲过大屠杀的朋友们。他们包扎了我的伤口，我们发誓要报仇雪恨。但是，我们不能不掩埋好死难同志的尸体就离开这里。我们等着天亮，白天我们才看清楚果园内外已经没有联邦军了，于是才出来埋葬了将军和其她难友。”
“你敢担保，”我打断他说，“都把他们埋葬了或只是把他们遗弃在果园里了?“
“那些被扔在果园里的是更加早些时候的死人，.巴西略很肯定地说，“是大革命时扔在果园里的。我们埋葬了我们的将军和另外几个被绞死的弟兄。后来，在草坪上我们还埋了被机枪射死的难友。然后，我去红石口，在那里病了十五天，差点死掉。还没等养好病就到哈里斯科州去了。在别人的地盘里我们不能群龙无首啊！何况那时候，在圣达克拉拉可能还有不少驻军。在莱尔马河岸边我们才找到刚刚劫过火车的科尔内略将军。”
“科尔内略还抢劫过火车?”我叫了起来。
“在战争年代里，人们都干着自己能干的事情。参加过大革命的军人们都会抢劫火车”，管家反驳说，“战争不是献花、讲演。当科尔内略将军得知因方特将军遇害时，放声大哭并答应我们为他报仇。”
我们就去找女将军……。“
“他们是在科利马火山山坡找到她的，”保姆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接着说，“女将军当时正在集中她的人马，打算攻打古斯曼城。当她知道卡洛斯被害，就改变了主意。”
“当时她脸色变得灰白。”巴西略说。赫诺维娃使了一个眼色让他住口。“这对我们的事业来说简直是一个沉重打击，.她接着说，“因为象卡洛斯那样会带兵打仗的人是很少有的。此外，还得防止对内部出现叛徒的担心在战士中蔓延，否则就会产生互相怀疑、互不信任的严重后果。叛徒必须惩办，所以女将军决定到我们这里来。”
“她来了吗?”我对此十分感兴趣地间。

“来了。还带来了科尔内略，巴西略以及与死者生前要好的人。在这些人中还有削耳汉。她很快就来了。只有她才善于使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而且是人不知鬼不觉地就到了。当她已到红石口时，人们以为她还在哈里斯科州呢。一天夜里，我听见有人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敲我的窗子。我起床跑过去，看见在卡尔瓦里奥式的小花园里站着两个人，其中之一是科尔内略。
“我穿好衣服，去打开花园的小门。他们两个人跟着我悄悄地回到我的寝室。借着室内灯光才看清楚与科尔内略同来的原来是一个女人。
“‘保姆，’科尔内略对我说，‘这位就是女将军。’”

“你想象不出当时我的感情。她就在那儿，我们的圣女、常胜将军，我们的圣女贞德（圣女贞德(1412-1431):法兰西民族女英雄。曾率兵击败英国侵略军，解奥尔良之围，故人们称贞德为‘奥尔良少女“。后因法国拿族的陷害，使贞德身陷重围，被叛军俘获。在敌人法庭上宁死不屈，后被绑在火刑柱上活活烧死，时年仅19岁。法国人民以崇敬的心情尊称她为“圣女贞德”。至今在巴黎巴尔维圣母广场以及其他城镇还耸立着英姿飒爽的贞德雕像。），吓得政府军三魂出窍的女将军。多么勇敢、令人胆战心惊的女将军啊!“
“她漂亮吗?”我向赫诺维娃问道。
“难看，”巴西略粗鲁地喊道。
“我觉得她很美，”赫诺维娃纠正他说，“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象她那样的美人儿呢。，
“连静思姑娘也没有她漂亮吗?”我问道。
“静思姑娘也赶不上她。她有一种神秘的美，圣洁的美。她是圣女贞德，是祖国信仰的卫道士，是上帝派来战胜破坏信仰自由的敌人的特使。我没敢拥抱她，我只亲吻了她的双手。
“‘赫诺维娃太太’，她坐下对我说，‘我知道您是一位勇敢的女人，同时也是因方特将军的朋友。我此番到这里来是为了惩办古斯塔沃•穆尼奥斯的。我也想知道您是不是愿意协助我们。”
“‘女将军，我全心全意地协助您。’我回答道。“您知道穆尼奥斯还在不在圣达克拉拉?‘
“‘跟那个卑鄙的蝎子在一块儿。每天我都看见他与一些人骑着高头大马，耀武扬威地从大路上经过。在害死将军后，他们又把乌尔苏拉夫人扔进河里，这是千真万确的。对我们这批女人他们没敢怎么样，因为乡政府保护了我们，而且我们也是有防备的，不管是穆尼奥斯还是蝎子都没法证实我们是基督派的朋友。‘
“‘他带着很多人马从这儿经过吗?’科尔内略问道。
“‘您别打听这个，’女将军对他说，‘我不想袭击他，不想这样干掉他。一定得设法把穆尼奥斯从镇里弄出来押送到果园。我的计划是最妥善可行的。依我看穆尼奥斯还没回墨西哥城，这是马到成功的好兆头。是上帝使他失算。‘
“‘他还没走，’我证实说，‘因为他和蝎子正在勒索天主教的富翁们，要赚大钱呐。’
“‘穆尼奥斯十分了解我们队伍的内情，因为他曾与我们共过事。这次让他把欠债一次还清。至于蝎子，没什么了不起，他只是一个敌人，不是伊斯卡约特（伊斯卡约特:即出卖耶稣的门徒犹大的绰号）。赫诺维娃，眼下您是否有可靠的人，他可以把一个镇上的人从没听说的妹妹介绍到镇上工作。‘
“‘埃内蒂纳夫人的马车夫，伊雷内奥，他是一个坚定的基督派。而且人人都知道他的家乡在克雷塔罗城。‘
“‘好，八天之后他的妹妹卡尔罗塔将去找他。要把这个姑娘安排在镇里我们的人家里当女佣人。‘
“‘我可以把她安排在洛佩斯大夫家里。这位大夫同情我们的事业。‘
“‘好极了。那么，现在科尔内略，’女将军接着说，‘你回营盘去，不许任何人走动，谁要是乱开枪，我就绞死他。‘
“‘女将军，’科尔内略说，‘您要知道，穆尼奥斯认识您。‘
“‘他只在两军阵前看见过我穿男装领兵打仗，而做为伊雷内奥的妹妹他是不会认出来的。您去吧!‘
“科尔内略走了。女将军也躺下了，但顶多睡了两个钟头。在天亮前，她让我喊醒伊雷内奥。他立刻跪到女将军面前。
“‘伊雷内奥，’女将军对他说，‘从今天算起，第八天你去比利亚阿里斯塔火车站去接你的妹妹卡尔罗塔，她是从克雷塔罗城来投奔你的。我就是你未来的妹妹。‘
“‘女将军，我一定去。’
“‘你再去备两匹马来。’她接着说，‘太阳出来
以前，我们必须离开圣达克拉拉。‘

“伊雷内奥备好了两匹马。女将军向我告辞，伊雷内奥陪着她骑马离去。车夫下午方回到响水泉。他告诉我说他把女将军送到一个十分偏僻的小站，看着她乘上开往墨西哥城的火车。
召两天后，伊雷内奥收到一封信。是他妹妹的来信，请求在他工作地点的附近代她谋求一个职业。他四处声张地拿着这封信去找大夫，并请求他收容这位新女仆。当我告诉他这位新女仆是谁时，他十分敬仰，欣然接受，并且负责宣扬此事，就象无意中提起的那样对外散布消息说为了帮助伊雷内奥解决家庭困难，同意让他妹妹来家中当女佣人。在女将
军夜访响水泉后的第八天，伊雷内奥去车站，把他的妹妹卡尔罗塔带回圣达克拉拉。
“他把妹妹留在医生家以后.就回响水泉庄园，偷偷地找我，并告诉我说他对女将军的乔装打扮简直是惊异极了。大夫第二天也找借口来看我，告诉我他的意外发现。
“‘简直就是一位仙女.’大夫对我喊起来，‘美极了。比那个，那个……还要羞怯。‘大夫您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比羚羊还羞怯。我一生从未见过羚羊，只是打个比喻罢了。这个女仆是一个多么漂亮的姑娘啊！罗伯托，你想想看，她就象常在画报上刊登的头披纱巾，带着耳坠，嘴角露出天真微笑的那种女人。我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赫诺维娃搞错了。但是，就在同一天下午，卡尔罗塔来到我的诊室，、良直爽地和我二谈了话。我不能再怀疑了。原来卡尔罗塔就是女将军。在诊室内我看到她那统帅的气质。弄明白她的意图以后，我很坦率地表示赞同，因为卡洛斯•因方特将军的死也使我心灵深处受到巨大创伤。

“女将军就象所有的佣人那样干活儿，”大夫接着说，“而且寻找一切机会让人人都能看到她，成为那个时期不少人争相博取她青睐的对象。村民、士兵、农家子弟以及食品店店主都狂热地向她献殷勤。她装得十分天真，而且还表现出只对穆尼奥斯有情有意。而这个可怜的魔鬼，他怎么能认得出这个女仆就是勇敢、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女将军呢!好啦，现在，保姆，还是你接着讲下去吧!“

“就这样，穆尼奥斯完全着了迷，失去控制，给她写了大批情书，送了大量礼物。如果他要是发现他的意中人每隔三天的一个夜晚接见来取情报的科尔内略或巴西略的话，他就会吓死的。计划很简单，也是按预定方案进行的。伊雷内奥突然害了重病，卡尔罗塔向大夫请假回到响水泉照看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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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燕

   《静思姑娘》写得好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