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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思姑娘[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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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22 20:36: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不记得当时有些什么想法,也无法肯定是否考虑过什么。当时,巴西略正向坡下跑去。轰鸣声已迫在眉睫。我跃身上马,用马刺狠狠踢了马儿一脚。那牲口用后腿高高立起,恐惧地嘶叫着,但终于向河底扑去。我只觉得两耳生风,万物混成一团。在那地狱般的洼地里,我居然没有摔下马,真是一桩奇迹。转眼间,我已飞到静思姑娘身边。在已经变得揣急的流水中,她那匹马正在惊慌地跳跃。

“过来!”我吼道,一面伸手去牵她的马缓绳。

山洪的咆哮声盖住了我的声音,但是静思姑娘看到了我的手势,她扬手抽了我一马鞭。这个动作激怒了我。这时,洪水以排山倒海之势压了过来。马儿在嘶叫着。岩石象大墙似地晃动起来。我朝着静思姑娘猛扑过去,搂住她的腰身,一下子挟过马来,接着,立刻狠刺坐骑,向河岸冲去。巴西略这时象个疯子似地在岸上狂奔。

那是瞬息之间的生死搏斗。马儿孤注一掷地向高坡上飞驰。这时,传来一声巨响,是洪峰追上了我们,浪头打得马具乱晃。可是我们已经爬到较高的地方,洪水已无法冲倒我们。最后一努力,我们终于踏上了干地。

我把静思姑娘放到地上,但并不松手,因为我怕她晕倒,便跳下马来,用双手扶住她。然而她十分平静,两眼在寻找巴西略。

    “您为什么要寻短见?”我问她,呼吸还未协调。
    “巴西略在什么地方?”她反间我。
    “不知道,这对我无关紧要。”我答道,“要是淹死他,才好呢!”

    我这个心愿并未实现,因为正在这时巴西略出现了。洪水把他冲倒在岩石中间滚了几滚,只有象他那样的野人才能摆脱死神的臂膀。他满脸血污,浑身泥浆,但是片刻也不停,便飞跑到静思姑娘面前,猛然跪倒在地,亲吻着女主人的马靴。她伸出一只手,放到他嘴上,说道:

    “关于这件事,一字不许提起。”
    “是,是。”他俯首帖耳地应道,崇敬地望着她。随后,我还没来得及拦住他,就抓住我一只手,狂热地亲吻起来。
    “放开户我不耐烦地说道,“我不喜欢别人吻我的手。”我突然心血来潮,满心欢喜,打算开个玩笑:
“在城里,我们属于文弱书生,可是从来不吻男人的手。”
    他并没有生气。
    “谢谢您。”说罢他去找静思姑娘的坐骑。那匹马脱络以后,跑得比我那匹还要快。
    我利用同静思姑娘独处的机会,再次问道:
    “静思姑娘,您为什么要干这种发疯的事?’’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称呼她,感到口中充满了甜蜜之感。静思姑娘迟疑着不肯回答,只是望着眼前的洪水轰轰隆隆地拍击着两岸和戏弄着从山区里掠夺来的树木。天上,雷声隆隆,河里,浑黄的洪水奔腾咆哮,不停地上涨。天色在原野上空渐渐变黑,树木已经模糊难辨。

    “要下雨了。”望着低低飞过的乌云,静思姑娘开口道。
    “告诉我,您为什么要干这种发疯的事?”我固执地间道。
    “我想试试我的马是不是经受得了洪水。”她回答说,一面向前走去,丝毫不考虑这样答复有何效果。
    我并不想刨根间底,但是静思姑娘显然感到有必要加以解释,因此走了几步之后,便等我赶上去。
      “当时马惊了,突然跑起来。后来……”她对我说道。
      “怎么样?”
      “我悔不该抽了您一鞭子。因为害怕得要死…….”
      “只要您乐意,尽管抽好啦!”我高声道。

静思姑娘慌忙加快了脚步。我对自己的失礼感到羞愧。为了让她忘却这件事,我上前请她骑我的马,就在这时,巴西略牵着静思姑娘的马来了。

“快点吧!”他说,一面望望落下的雨点,一面帮静思姑娘穿上雨衣。
我扶她跨上马。披好斗篷,自己也一跃而上,策马在静思姑娘后面走起来。巴西略留在后面,不久,也骑着光背马追赶上来,头上顶着马鞍。

雨点变成了倾盆大藤雨丝加上黄昏使周围的景物模糊难认。我们专心致志地骑马前进,脸上感到冷雨的吹打和难见的树枝的轻拂。闪电时而照亮一棵被风吹动的孤树,时而照亮一处涨满洪水的河曲,一座长满仙人掌的小山。寒风凛冽,但是我一言未发,担心被人汕笑。

终于,我们看见一处闪烁的灯光。一道闪电照出一座破旧的建筑物,它的底部围有殖民时期的炮位胸墙,座落在陡坡上。这就是那座惊鸟台庄园。闪电下,它那狰狞的外观,,使我的心感到压抑。当我们走近住宅时,一群猛犬狂吠着扑过来。一个小伙子手提马灯跑来迎接我们。那灯光帮助我们认出了门厅。

一走进惊鸟台庄园的院落,便闻到这座建筑物散发的破败气息。我不得不承认,静思姑娘的住所的确太凄凉了。我与其说是看见,莫若说是猜到那里是一间间无顶的房屋,一道道被青草包围的颓垣断壁。总而言之,是一片荒凉和贫困的景象,而周围的人们也并不比这座宅邸出色。十几个男人,儿乎个个都是残废,穿着槛楼的短衫,披着没绒毛的斗篷,在瑟瑟发抖。三个妇女,由于操劳过度而未老先衰,蒙着破旧的披巾,在拦阻一群孩子,这些小家伙争先恐后地去吻静思姑娘的手。这群人同声间候我们:
    “圣母玛丽亚保佑!”

    这番贫穷的景象使我惊异不已,竟然忘记了回礼。实际状况远远超出我的估计。静思姑娘看出了我的心思,狡黯地一笑,说道:
    “您永远也不会忘记美丽的惊鸟台之夜吧。”
    “在您的庄园里度过一夜,怎么能说不美呢?”
      她没有回答,跳下马,领我向一间从前大概是接待室之类的房屋走去。
    “这是庄园里唯一的接待室,”她告诉我,“它位于这座建筑物里唯一能居住的一侧。让他们给您在这里放一张行军床。您只好委屈一夜了。”
        “我可以睡在地上。”我回答说。

“用不着作那么大的牺牲。现在我去让他们准备晚饭。这里的饭食,跟这个穷家一样,也是差极了。”
她的亲切态度,是这样地新鲜,使我十分激动。我怀着遗憾的心情,望着她走出这个粉刷简单、灯光微弱的房间。整个屋子只有仆人放在小桌上的一盏煤油灯。地上的方砖已经严重磨损,只有一张破旧的虎皮覆盖苞3•至于家具,则仅有一把奥地利摇椅,两把蒙有狼皮的矮椅,、放置煤油灯的松木小桌和一张路易十五时期的老式写字台。后者的存在,使我颇感惊奇。

写字台的漂亮样式吸引着我,我上前细看,在这令人难以忍受的环境里,它居然不曾失去外观的美。但是,我随后就忘记了它,而去欣赏放在写字台上面、装在银框里的照片。那上面是个二十五岁的男子,长得眉清目秀,天庭饱满。毫无疑间,这是静思姑娘的哥哥。那忧郁的眼神,那凝聚着幻想与颖悟的表情,都可以为证。

“这是我哥哥。”我听见身后有人说道。
我转身一看,是静思姑娘。她已经换装,好象穿的是我在响水泉看到的那件衣裳,甚至连款式、颜色和毫无装饰的情景都完全一样。我不想回忆过河时的场面,也丝毫不想提起,尽管我并非役有问题可提。
为什么静思姑娘企图自尽?为什么一看见瞎子她那样激动?为什么她要住在这片荒凉的地方,处于一群残废人之中?为什么……?但是,我一句也没间。我已经被静思姑娘的美丽迷住。在煤油灯下,在这荒凉的住宅里,静思姑娘比任何时候都更迷人。

一个难以猜破的疑团,一种模糊的担心—害怕难以赢得静思姑娘的心,弄得我不知所措。
因为这时我己不再犹豫仿徨。促使我敢于面对山洪营救静思姑娘的不是见义勇为的冲动,而是担心失去我已不能放弃的某种感情。周围的一切为静思姑娘戴上了一顶迷人的光环:她的美貌,独居,忧伤,她的破败的家园,贫困但依然高傲的性格,以及那群粗野、穷苦的仆人。这时,我的眼神必定传出我的心声,静思姑娘可能已看出我的全部思想。

“一两分钟之内晚饭就好了。”为了打破沉默,她这样通知我,“当然了,只有烤肉、干酪和牛奶、咖啡。”
“这对我的食欲来说已经是盛宴了。”我快活地高声说,“我可以吸烟吗?”
经她允许,我点燃一支香烟。这时,巴西略端着一个盘子走进来,那上面摆着一个小杯子和一瓶酒。

“龙舌兰酒可以去寒气。”他说,一面斟满一杯递给我。
   “您不喝吗?”我问静思姑娘。
    她摇摇头。我喝了一口,一股令人愉快的暖流传遍全身。巴西略走出房间后,静思姑娘在摇椅上坐下,同时也请我坐在一把矮椅上,她说:
“我看您已经征服了巴西略。现在您可以任意支配他了.”

“请您相信我,这事挺让我高兴。”我怀着由衷的喜悦回答说,“巴西略曾经对我表示反感,那时我也讨厌他。可是现在我知道他很尊重我,我也会把他当作朋友。我想他是个好人。“
“也许他恰恰不是好人。”静思姑娘微笑着回答说。这使我看到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我们双方的情况发生了何等的变化。她又说:“间题在于您怎么评价他。”
“他很祟拜您。”我说。
“他敬重我。象狗一样地忠实,他当过我哥哥的随从。我哥哥对巴西略在紧要关头所表现出来的大智大勇极为赞赏。我哥哥牺牲以后,他千方百计要为他报仇。”

“他成功了吗?”
“报仇这种事,他是很有本事的。他亲自报了仇。“静思姑娘毫不匆忙地说着,“他比谁都恨那个背叛卡洛斯(卡洛斯:静思姑娘的哥哥)的坏蛋。“
“这么说,出过叛徒?”
“有过可耻的背叛。”静思姑娘脸色苍白地说道,“敌人物色到一个坏蛋,他答应充当犹大式的角色……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难道您不了解这段历史?“她间道,两眼紧盯着我,露出怀疑的神情。
“一点也不了解。”我肯定地说道。

“那更好。同这场内战没有关系的人有福了。”
“巴西略身上留有这场战争的难忘纪念。”我影射那个人脸上的刀疤。
“那是在搭救我哥哥时候留下的,所以他参加报仇的行动最为积极。“
“参加报仇的都是些什么人?”我不假思索地间道。
“就是您在院子里看到的那些人。”她平静地答道,“这就是他们同我住在一起的原因。内战一结束,我来到这座庄园,希望认识一下在我哥哥指挥下的那些人。我把不便劳动的人,残废的人,以及离开这里就会遇到故人的人,都收容在我身边。“

她慢悠悠地讲着,似乎被某个固定的念头所支配。当家人通知我们吃晚饭的时候,我们两人都感到如释重负。

惊鸟台庄园的饭厅就在厨房里,屋子很大,高大的房梁上挂着干腌肉,火盆里面,炉火熊熊,火盆外部,干净的搪瓷在闪闪发亮。屋子里,只有吊在铁链上的两盏油灯勉强驱走黑暗,屋中央,有一张没有台布的长条桌,由搭在剪刀形的结实木架上的厚板组成。长桌的首席,只有一把椅子。静思姑娘命家人去接待室给我搬一把,我谢绝了,在仆人们用的、搭在空木箱的长条凳上坐下来。

我的盘子被放在一条仿锦缎的餐巾上,有几处地方已经破损。当我发现静思姑娘并不享受这样的奢侈品时,便拿掉了餐巾。

“对我为什么要这样讲究?”我间道,“我倒是更喜欢再来一杯龙舌兰酒。“
我看见巴西略听到这句话脸上高兴得一动。我为静思姑娘的健康干了一杯,接着便吃起来,或确切地说,狼吞虎咽起来。‘由于只有一套餐具,是小姐用的,她懂得请我用,我是不会接受的。我于是用起手指来。这个动作使仆人们大为高兴,他们立刻就不那么拘束了。

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观察着他们。因为我已知道他们是静思姑娘的哥哥的老兵,是为他复仇的战士,所以看见他们与女主人同桌进餐,便不觉得奇怪了。他们这些人,不是破脚,便是断臂,要不然就是独眼。他们的脸形丑陋而粗犷,我可不想深更半夜在路上遇见他们。在所有这些人中,只有一个长得恬静温租,就是我们到达庄园时提灯迎接的那个青年。他叫埃斯特万,性格明快开朗。他比别人更加大胆好奇地注视着我。我准备向他提出心中盘算已久的一些问题,诸如惊鸟台庄园过着怎样的生活。

吃罢晚饭,难以克制的睡意袭来。经过一个激动的下午和旅途的劳顿,加上厨房的昏暗,我感到已被睡魔压倒。因此,当静思姑娘告诉我床铺已经安排好,我毫不犹豫地立刻告退,回到接待室。我和衣而卧,但是在入睡前,仍不由自主地想到在这个破败的庄园里见到的怪事,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个出身高贵、有文化教养的姑娘,竟然生活在一群逃亡分子中间。这些人长期生活在法律之外,若是在六年前,不经任何手续,他们就会被纹死。想到最后,雨点落在屋顶的响声使我昏昏欲睡,随即便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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