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守望

雄伟

那天在商场闲逛，猛抬头，突然一副巨大标语映入眼帘，“父爱如山，深情无限，父亲节快乐！”，心里一惊，哦，父亲节到了。



于是马上开始在男装的柜台往来穿梭，准备买件衣服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送给父亲。晚上回家，当我把买来的衣服递给父亲，并说节日快乐的时候，我竟然发现，已近古稀之年的父亲的眼底似乎闪烁着晶莹的东西。



其实并不是这个眼下流行的西方的节日提醒了我，对于父亲，我始终是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的。



在我八岁以前，父亲在我的记忆里只是一个称呼。那时，母亲带着哥哥和我还有妹妹在山东老家农村，听母亲说父亲去闯东北了，因为父亲的成分不好，在那个年代是倍受压抑和歧视的，所以年轻气盛的他远离家乡和妻儿老小，只身一人来到北方闯荡。



我依稀记得，母亲经常在门口等待邮递员的到来，而且经常收到一些小小的包裹。那时我还不认识字，不知道来自于哪里，可是却明白是远在千里的父亲邮寄回来的。看着母亲欣喜而忧伤的神情，年幼的我会情不自禁地想象父亲，想象他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终于有一年的冬天，母亲在接到一封信后，郑重其事地对哥哥说，“我们要去东北，去找你爸爸”。



经过几天火车的颠簸，母亲领着我们几个年幼的孩子来到白雪茫茫的北方。在那个小小的车站，一下车，就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来接母亲手里的包裹，“这是你爸爸”，她说，母亲没有我想象中的惊喜和兴奋，父亲也没有我想象中的激动和热情。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全家团聚，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才认识了我的父亲。



那年我八岁。



童年时代对于父亲的回忆多数是他火暴的脾气和性格。父亲每天在外面劳作，穿着乡下人特有的衣服和鞋子，可是仍然掩盖不住他的高大英俊和帅气，在人群里，父亲属于那种很显眼的人，因为他的外表与众不同。所以好多人都说，父亲不会在这个小地方呆久，总会有一天，他会走出去。可是即使这样，当时的我们也和大家一样，过着拮据而贫困的日子。



父亲和几个孩子不是很亲近，我们也都怕他，从来也不靠近他。父亲经常喝酒，而且经常喝醉，和醉了就和母亲吵架，有时还砸东西。因此，面对父亲，我们一直小心翼翼，心里充满了畏惧和生疏。现在我想起这些来，经常有点内疚，为那时对父亲的不理解和疏远。其实，那些日子是父亲最苦闷最无助最看不到希望的日子。



后来，我上小学了，在一次写作文的时候，老师让写自己的父亲或者母亲，我毫不犹豫的选择母亲这个题目，写的很动情，老师当做范文在班里大声朗读，然后给了我一番鼓舞，说我有写作的天赋，我记得当时自己挺直了小小的腰板，很是得意了一阵子。有一天晚饭后，父亲突然破天荒的坐到我面前，用一种异常和蔼的口气问我，为什么不写爸爸呢？然后顺手在我的本子上写了几个字，虽然父亲只上了两年小学，可是他的字却写的非常漂亮，洒脱而帅气。当时我没有回答父亲的问话，只是怯怯地望着这个高大而英俊的男人，突然间觉得他并不象我想象的那样可怕，就在他微笑看我的一瞬间，我猛然觉得自己的心和他的心离得很近很近。



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在内心好象与父亲有了某种无言的默契，即使他发再大的脾气，可是看我的时候，眼里也是充满了少有的只有我才可以感觉到的柔情。于是，我不再怕他。开始在不知不觉中走向他，我觉得我能够理解他的苦闷与无助。在我小小的心里，我希望为这个男人分担一些什么，尽管我那时什么也做不到。



后来我要到镇上去念中学了，父母和其他的家长一样都没有亲自送孩子到车站，只是站在屋后远远的目送我们几个小小的孩子背着重重的行李爬上连绵的群山。直到现在，父亲还经常遗憾而自责的说起那些事，说那个时候对孩子太不关爱，小小的年纪怎么可以让你们自己翻山越岭的去车站呢？我总是微微笑着说，你能够目送我们走，我们就已经非常满足了。



那些日子，在我的童年回忆里留下了太深的烙印，好多同龄的孩子都跟着家长下地干活，可是父亲从来不让我们几个孩子去做这些事情。因为家庭的贫困，很多伙伴渐渐辍学，邻居们也经常对父亲说不要让孩子上学了之类的话，可是每次父亲总是用一种坚定的执着的口气告诉他们，即使是砸锅卖铁，我也要让我的孩子上学，而且还要上大学。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是在一个黄昏，看着父亲在夕阳中高大的身影，我内心充满了感激与期待，也充满了希望和向往。

在我少年时代，还有一件事情值得一提。



一个偶然的场合，我的二叔和三叔告诉我，知道你的个子为什么长不高吗？知道你的样子为什么不象你爸爸吗？看着他们神秘的神情，我有不祥的感觉，急急的问，为什么，为什么？叔叔说，因为你不是爸爸的孩子，你是在别人家抱来的孩子……..刹那间，我只觉得五雷轰顶，却没有看到叔叔们恶作剧的偷笑，径自一个人进了小屋，流着眼泪收拾自己的东西毅然提前坐火车回学校了，然后就是一个多月没有回家。那些日子，傻傻的我真的钻进了牛角尖，回忆起太多的东西：我和父母的确在外表上有很大的不同，父亲的帅气，母亲的漂亮，这些东西在我的身上竟然没有得到遗传。那个时候父亲对我有别于其他孩子的袒护和偏爱好象在突然间就有了答案，我原来不是他们的亲生的孩子！！！！那些日子，我说不出的绝望和恐惧，不知道应该和谁商量自己的前途和未来，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遇到这样的事情只能是自己憋在心里。有一天我正在上课，有人敲门，老师把我叫出来，门外站的竟然是父亲！他急急的问我，为什么这么久回家啊？突然我的眼泪汹涌而出，再也控制不住，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傻孩子，你叔叔是和你开玩笑的你怎么可以当真的呢？我刚刚知道，就马上坐火车来看看你-----”那是父亲第一次用他宽厚的大手拍我的肩，第一次用他认为最能表达他内心感情的方式安慰我。后来我知道，因为这件事情，年轻不更事的叔叔们受到父亲严厉的斥责。虽然这样，可是这件事后来还是成了我们家的笑谈，每当谁想把我怎么样的时候，他们总是嘻嘻的笑着说，你走吧，你不是我们家的孩子-----而我只能难为情地羞涩一笑。是啊，我好傻啊，就是因为父亲对我与众不同的无声的爱让我确信叔叔们的玩笑的谎言。后来等到我自己有了孩子的时候，还说起几次这件事，我看到在父亲眼底掠过的不仅仅是轻松，也许更多的是他内心的无奈歉疚。



父亲，他在守望，用他特别的方式守望着这个家，守望着他成长中的孩子们。



后来父亲被平反，落实了政策恢复了工作，我们全家象所有村里人预料的那样回到了城里。在这以后，父亲的脾气改了许多，不再喝醉，不再摔东西，不再和母亲那么凶的吵架，日子好象开始幸福起来。



再后来，我考上了大学，父亲高兴的心情溢于言表，再次喝酒并且喝得微醉。他一再叮嘱我继续要好好学习，学到些真正的本领，将来在工作上肯定用的到的。带着父亲希望和嘱托，我念完了大学，而且听从了母亲的安排，主动要求回到家乡任教。在我工作之后的这些年里，父亲一直告诉我，一定要和同事好好相处，一定要服从领导的安排和调遣。就是因为父亲的这些话，上班后不久，我很快成为学校业务骨干，很快得领导的赏识重用和提拔，一步一步走到行政岗位上。这个时候，父亲又告戒我说，以后的路还很长，不要骄傲，做人要正直，做官要清廉------



不知道如何才可以表达对父亲的这种深深的情感，现在的父亲看到自己的孩子生活不错工作不错就已经是最大的满足了，他经常和同龄的老人们聚在一起，无限幸福地听着别人诉说着对他的羡慕，在家里，父亲也不再是那个脾气暴躁的男人，他和母亲抢着做家务，对于母亲，还经常流露出年轻时代都没有流露出的脉脉温情，一到周末，无论再忙，我们这些孩子们也要回到父母跟前，大家吃顿团圆饭，父亲总是乐呵呵地跑前跑后，忙碌着他的孩子们和他的孙子们。父亲经常说，知道现在别人叫我什么吗？他们都叫我幸福老头------惹得我们大家都哈哈大笑。



望着父亲已经微驼的后背和渐已花白的头发，我的心底经常会掠过一种无言的辛酸，这个曾经英俊帅气令年少的我无限崇拜的男人，这个在我成长道路上一直默默关爱和守望我幸福的男人，随着岁月的流逝，他开始慢慢地苍老。我知道，我们已经是彼此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们因为彼此的存在而觉得生活是这样美好而值得留恋。



如今，我已近不惑之年，可是我知道，无论到任何时候，我都走不出父亲牵挂的目光，都走不出他默默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