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姑娘[十二]

蓝忧无泪

清晨，当我把回庄园的决定告诉赫诺维娃时，她的面部表情变得异常惊奇。菲德尔开始抱怨起来，我却坚持回去。

“为什么你要走?”科尔内略满腹狐疑地问道。
“我已见到你了。在这所修道院里我没其他事可做了。“我接着说，“你一向对我很好，如果您想再看到我，就下山到圣达克拉拉去。“
“可是，现在我觉得很不舒服，”赫诺维娃找借口说。
“那你就留下，我和菲德尔先回去。”
“东家，我，我，我腰痛，”菲德尔叫了起来。
“那么我自己一个人走。”
“干吗要走得这么急?”赫诺维娃不满意地说。
“昨晚我做了一场恶梦，看到静思姑娘将遭不幸，“我想尽快结束这场无休止的纠缠，就骗他们说。就这样，他们无话可说了。赫诺维娃说她的身体没事了。菲德尔也忘记了他的腰痛。我顺利地辞别科尔内略。他拥抱我时说:
“与静思姑娘结婚吧！你提出的这些问题完全是出自对女人的神经过敏。“
“这种神经过敏完全来自我想了解她。”我反驳说，“科尔内略，只要对她产生的疑团没弄清楚，我决不跟她结婚。”

“不久我要下山去圣达克拉拉，”他答应我说。然而他这一许诺也并未能改变我回京城的打算。原本希望能在伯爵果园考察探索到某些线索，而这种不十分可靠的希望也落空了。我觉得在伯爵果园什么也探听不到，即使是在引起保姆胆战心惊的这个日期里亦是如此。
我向科尔内略及其修士们告别，带着赫诺维娃和菲德尔骑马出发了。我们很快就离开了“纯正”派们在此建立修道院的山谷，随即转入群峰叠嶂中，羊肠小道也隐退到山坡里。我们又经过那条河。这条河犹如我的老友、熟人。它向我投以信任的目光。不正是我从其狂怒中，搭救了静思姑娘吗?
静思姑娘这个名字一直在我嘴边环绕，而她的身影也一直在我脑海中盘旋。风吹得松树林簌簌作响，我仿佛从中听到她的声音。我又烦躁起来，一种难以抵御的古怪念头促使我去果园。在万里无云，灿烂的阳光下，我们在山区的迷宫里艰难地行进着。
“咱们干吗走得这么急呐。”赫诺维娃还在抱怨说。
“我在这山区呆腻了，”我说。
菲德尔两眼紧盯着他那匹坐骑的鬃毛，头也不抬地随后紧跟在驮着食品的骡子后面。
“偏偏赶上这一天，”保姆不满地说，“你非得挑这么个好日子经过果园。“
“胆小鬼。“
“对，我是胆小鬼。我经历过大革命，后来也看到过宗教战争。我宁愿再经历一次这种革命和宗教战争，也不愿意在7月15日这天从这片果园前面走过。‘
“你认为穆尼奥斯的鬼魂会在今天来果园显灵吗?“
“别说了，别说了。”赫诺维娃恐惧地望着我们正在穿行的松林，一面哀求道。
马匹踏在金黄的松针上，毫无声息地缓缓而行。河水由于进入滞流处也不再作响。漫步在这寂静的树丛中，令人十分惬意，儿乎使我忘记了烦恼。
我们到了一处地方，我认出这里就是两天前奔赴红石口途中停下来打尖的地方。我心头一动。从松树林略往下一瞥，伯爵果园的残垣断壁、歌手池的水波和池塘与果园后部间的小径尽收眼底。
“那边有人!”我喊道。
“愿我主保佑！”保姆带着哭音叫道。
菲德尔看都不想看。我催马前进，离开了松树林，高喊道:
“静思姑娘!”
原来是她。我策马快奔。在这样一个可怕的日子里，静思姑娘到这个晦气的果园里来干什么呢?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使我就象从急流中搭救她那样飞马急驰过去。
“静思姑娘！”
她就象看到可怕的魔鬼那样地看着我向她走近。巴西略在她身边，并没有掩饰他的不快。我催马奔驰在小径上，很快就来到她面前。她犹豫不决地站在石头台阶的最高层。我翻身下马上前间候。
“您到这儿来干什么?”她的声调是这样的激动，让人听起来有些刺耳。
“我是去看科尔内略的，”我向她解释道，‘可是，您到这个令人讨厌的地方干什么来了?”    静思姑娘这时业已恢复平静。她用手指向已完全倒塌的残壁一端的一棵圣栋树，树的阴影一直遮住小径。
“这儿是我哥哥遇难的地方，”她说。
我激动地凝视着曾吊死因方特将军的这棵大树的枝叶。一股奇异的、浓郁的腐烂味扑鼻而来。我们面前是一座孤寂的、荒芜的果园。巴西略躬身打开包裹，取出大蜡烛。
“静思姑娘，‘保姆到了，后面还跟着菲德尔，并间道，“您来祈祷吗?”
“是的，保姆。”
“为谁祈祷?”我冒失地间了一句，但马上就后悔不已。静思姑娘脸色骤变，巴西略也气冲冲地站起来。
“您想我家小姐会给谁祈祷?‘’这位管家问我道，
“她是为我家将军和他的士兵们祈祷。”
静思姑娘不让他再说下去了。
“我为所有在这里死难的人们祈祷，”她向我解释说。
巴西略点燃蜡烛并把它们安放在石头上。我们全都屈膝跪下，并复述静思姑娘领诵的经文。式心情激动而又沉重。这种场面似乎让人有种恐怖的感觉。在我们身后，池中平静的水面在闪闪发光。
静思姑娘已开始领祷。
“愿您赐福给他们，”我们答诵。
我觉得额头很痒，这种痒好似有人死死地盯着我而引起的。

“我真是个神经质，”我暗自思量着。静思姑娘的声调逐渐升高。我很警惕，自己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一种不安的心情促使我这样的。我总觉得在灌木丛中有什么东西在向我们窥探。我仔细观察，在圣栋树那边，看到一条黄斑点的黑色毒蛇从棒树干上盘旋而下，然后就消失在草丛中。我对自己很气恼。
“我现在变得跟菲德尔一样胆小了”，我心中暗想道。

尽管这样，我仍然没有摆脱那种紧张的心情。我又记起那个打伏击的恐怖场面，士兵们冲向一丝不挂的洗澡人，机枪雨点般地扫遍整个草坪.然后，我仿佛看到将军被捆绑在圣栋树上，在可怕地挣扎着。我也似乎看到触犯众怒的古斯塔沃被抓获。然后，被他的仇人拖走，吊在圣栋树上。我望着这棵树，从这里联想起的可怕事件使我全身颤抖。

我下意识地盯着杂草丛。那儿有人?！我几乎要喊出声来。但我抑制住自己，我不愿意扩散这种恐怖情绪，我把疑团埋在心底。在那些灌木丛生的荒地里会有什么呢?“鬼魂。”我自我解嘲地说.但我仍然是满腹狐疑。

祈祷完毕，我们都站起身来。留下那些在石头上继续燃烧着的蜡烛，我们从小径一直走到我、赫诺维娃和菲德尔三人经过的那个地方的对面。静思和巴西略的马匹拴在那里的一棵大树上。
“咱们走吧。”赫诺维娃由巴西略帮着跨上马说。菲德尔也骑上马并牵住骡子的疆绳，向前走了几步。太阳完全落山了。静思姑娘痴呆地凝视着那堆倒塌的残壁。

“咱们走吧!”我十分同情地向她提议说。
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在她还在微笑时，我们就觉得好似地狱之门大开，厉鬼们涌向人间。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声尖叫，一牛次、一万次反复地在我耳边鸣响。我至今还听得到那种进行最后垂死挣扎而发出的凄惨、可怕的号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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