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过我的尸体

雄伟

开灯，灯不亮。
点蜡烛，却没火。


我无法改变屋子里的一片漆黑。或许她走后，光亮也就追随她离我而去了。我不仅被她抛弃，更貌似是被整个世界抛弃。
借着阴森如白骨的月光，我打开冰箱的门，试图找到一块可以果腹的面包，可是空空如也。


不舍的关上门，是不是就是关上了希望？
楼梯里的灯竟也在这个时候坏了。我叹息，真到了穷途末路了吗？


泪水无声划过我的胡茬，我却一脚踩空，在一片天翻地覆的滚动中，泪水就那样无情的脱离我的眼眶，没有叶子离开大树时的不舍，毫无规律地散落在空气中。
身体的疼痛传到我的脑中，我却不在会呲牙咧嘴，索性就躺在这阴湿的楼梯上，让内心的疲惫与哀伤缓缓渗入这黑暗。


黑暗也是有他可爱之处的。
毕竟黑暗里也有无数的生灵在歌唱，而且无数的病人也都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大声的呻吟，而无数的受伤者也只有在黑暗的角落才敢放下心来专心舔舐伤口。
我貌似真切感受到了黑暗在稀释我得悲伤。我感到自己像躺在母亲的怀中，如此的放松身心。不必再去理会房东的嘲骂，不必再去忍受经理的白眼与指责。

最重要的是，我不必再去面对她失望的眼神。



一切都不必再去担忧了。
已经坠入深渊底部的人，即使是自暴自弃也不会再摔着了。
我安详的闭上眼，过往的二十个春夏在我脑海中起伏。记忆中，我便没有轻松过。曾经在那个如花似水的年纪，我的上唇刚刚显现青色，心却比天还高。血气方刚却稚嫩无知。我渴望着像鸟儿一样去飞翔。于是花费着青春去打造一双华丽的羽翼。可苦苦挣扎了几个年头，到后来，依然只能仰头渴望，看着天空幻想。我当时不曾想到的是，我追求的奢华只是在无谓的给自己增加重量，增加日后飞行的阻碍。于是，飞翔只是个梦想，像笼中金丝雀的眼神一样，遥不可及。


哈哈··
我笑了，笑声回荡于这个狭隘的楼梯里，向佛语一样，似有顿悟的玄秘。
“走吧！选择了就走吧。追逐你自己的幸福去吧。”我在心底默默地低语，我坚决的警告自己，这是对她离去表现出的最后一次的软弱与悲伤，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也顺带着寄托我的一点祝福，对她无关痛痒的祝福。
人们因为在黑暗中看不到花儿的美丽而厌恶黑暗。人们忽略自己眼睛无法适应黑暗的缺陷。人们抛弃了黑暗。
我忽然对四周的漆黑感到亲切，不仅只是因为同病相怜。我伸出舌头，让舌尖被黑暗包容，一种从未有过的欣慰让我颤抖，像圣女的吻。


像种子破土而出，我爬起来，疼痛消失不见，身体轻盈，充满力量，一切像梦幻。
我走出去，比平时走在阳光下还步履矫健。外面就是黑夜中的世界，虽然从我出生它就存在了，可我之前却从未接触过，我顺从于前人的说教，安分的过着白天工作黑夜睡觉的生活。而现在看到眼前这个和白昼截然相反的世界，我激动的愈加悔恨自己没有早点接触黑夜。
我生活在光亮之中太久了，记忆都烙着光明的印记，而记忆中最深刻的屈辱，失意，仇恨都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袭向我。
是振奋，抑或是惊讶，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心像新生儿面对世界的第一声哭喊，蕴含着可供一生消耗的力量。


黑暗中也是有风的，而且风那么的轻，仅仅吹得起我凌乱的发梢。
我就那样走着，漫无目的，但心却像有着坚定地方向一样充实。
黑夜中第一次来到这条在白天最拥挤的马路，我终于不用在提心吊胆地过马路了。这条路终于恢复了人类文明之前的宁静与安详，没有了你追我赶的汽车，没有了你吵我闹的喧嚣。
可能马路也是有生命的，我看到它的笑意，那么的显眼，就在前边它的拐弯处，像上扬的嘴角。我踢掉脚上的皮鞋，袜子，把它们狠狠扔出去。
“去你妈的，束缚我二十年的鞋袜，拜拜了。”我恣意的笑着。
赤着脚踩在路的身上，像踩着少女的腰，眼前的道路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平坦清晰。


前方一只小狗在和一个塑料袋作着游戏，忽左忽右的乱跳，看得出来它很快乐，虽然它只是一只流浪狗，可能连饭都吃不饱。
我蹲下身，摊开手心，呼唤它，装作我的手上有着很好的美味，骗它过来。
可能这只狗太过于纯真了，没有经历过阳光下的一幕幕罪恶，它毫不犹豫的相信了我，停止了游戏，摇着尾巴，朝我跑来。它跑的很欢快，像是要扑进失散多年妈妈的怀抱，眼中都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我的心中突然涌出了强烈的悔意。我不该去欺骗一只狗对我的信任。
它把鼻子凑到我的手心左闻右闻，好像不明白手心的食物怎么不见了。它不会想到我的手心从最开始就没有食物，它不会想到有一种行为叫做欺骗。
小狗抬起头，望着我，满眼疑惑，头还纳闷的往左歪着。
我很自责，对于欺骗一只狗的纯真，我感到羞耻。
我很局促，我身上并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了，我一时不知该怎样结束欺骗而保证不会伤害到这只狗的自尊。
我无奈的只好往我的手心吐了一大口唾沫，我尴尬的对它说：“这就是刚才在我手上的东西，虽然不是什么美味，但我只有这些了。”
它伸出舌头认真的舔着我得手心，舌头很软。它眼中的疑惑消失了，重新闪现着欢快的神色，好像听懂了我的话一样。
我爱怜的抚摸着它圆圆的脑袋，我感慨，真是难得的知己啊。
“跟我走吧。”我对它说，没想过它能不能听得懂。
我起身，继续往前走。它没有跟着我，而是跑过去继续玩他的塑料袋。
我想，对于一只纯真的狗来说贪玩是难免的，反正它跟着我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倒不如让它在那高兴地玩，自由自在。



不知是以怎样的步速，我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地铁的入口平躺在我的眼前，像一个张开的大嘴，是想吞噬什么吗，还是想吐出些什么？我记着白天很多的人从这里走出，满脸自信或者愁眉苦脸，也有很多人从这里进入，背影伛偻或者脚步匆匆。这些记忆意味着什么，告诉我什么信息？我一时难以理解，只感觉那样的麻乱，让我只想逃避，于是我迫不及待的走入这个地铁入口，那么急迫的想去溶入黑暗的大嘴，记住它的湿热或者干冷，清新或者腥臭，总之让它取代白天的麻乱。
我沿着台阶轻轻的往下走，感受着身体慢慢降落的短暂抖动，而这个时候脚底的踏实是那么的实在具体。我的手触摸着墙壁，随着身体往下降落，划着墙，墙壁上杂乱的涂鸦像跳动的琴弦牵引着我的手指不安的颤抖。

我忽然想起曾经和她无数次牵手从这里走过，就像走过一段平凡的小路一样，不曾注意这里的风景。我驻足，我突然想幻想她仍然还在我的右面，握着我的右手，转脸对我傻笑。我习惯的往右望，望不到什么，只有难以察觉的空气在流动。

我的眼睛不自觉的感到一阵发涩，悲伤再次像海水一样吞噬着我的理智。


“我在这面墙上写了一些我的心里话。”几年前的那天，她指着墙兴奋的对我说道，我仍然记着她当时眼神中对我的喜爱。
“写的什么啊？”我是那种无所谓的语气。
她没有回答我，她很严肃的告诉我，不允许我去看，她说除非我不愿意再爱她了才可以看。我不明白一个女人的这种逻辑是源自于什么心理。只是当时我很懒惰的不愿再去想了，我很天真的以为我和她的爱情会永恒，她写的话我是不会有机会去看的。
我不能忽视我当时的愚蠢，现在的一切是个在好不过的证明。虽然我现在不知道对她是什么感情，但她已经离去，撕裂我一厢情愿的爱情。
她写下的到底是什么呢？我有一种直觉，那是关于我和她的。是海誓山盟式的誓言，或者是对美好未来的祝愿，还是一种少女对爱情的独特观念？不得而知。
我把目光放在那面墙上来回寻找，想寻找那答案，寻找她曾经的秘密，可是找不到。不知是因为岁月剥落了那层写着秘密的墙面，还是因为后来人在重复着我们的故事，掩盖了她的笔迹。
无所谓了，即使知道她曾经写的是什么又能怎样呢？她已经走了，现在的所有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而就算她真的奇迹般的回来，我是否还能找回喜欢她的感觉呢？


我抬起手，揉一揉酸涩的眼睛，接着继续往下走。
地铁站的地面光滑，却显得空旷。

我看到前面的拐角处仍然坐着一个流浪汉。他是不是我上次见到的那个呢？不知道。或者即使是我也认不出来，我根本就未曾留意过上次的那个。
说他是流浪汉，只是因为他无家可归罢了，他并不一定比我生活得不如意。看着他安详的睡姿，我敢肯定他活得比我潇洒。他抱着吉他，就等于抱着希望了，而我有什么可以抱呢？我的那个没有灯光的屋子根本也算不上家啊，我不是也无家可归吗？我也是个流浪汉。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抬手，想抚摸他的吉他，抚摸我求之不得的希望。


嘣~
一声清脆的弦音出乎意料地发了出来，他睁开了眼，茫然的看着我。
我微笑，看着吉他。
他也笑了起来，露出白白的牙齿。
其实到了夜里，人们的交流就很简洁了。

你对我微笑，我也微笑，只是如此便胜过千言万语了。
他明白我想听他的琴，便坐起来，认真的弹唱：



Hello,darkness,my old friend.
I've come to talk with you again.
Because a vision softly creeping
Left its seeds while I was sleeping.
And the vision that was planted in my brain
Still remains with the sound of silence
In restless dreams I walk alone
Narrow streets of cobble stone
Beneath the hallo of a street lamp,
I turned my collar to the cold and damp
When my eyes were stabbled by the flash of a neon light
That split the night
And touched the sound of silence
And in the naked night I saw ten thousand people may be more
People talking without speaking
People hearing without listening
People writing songs that voices never share
And no one dare disturb the sound of silence
"Fool" said I" you do not know
Silence like a cancer grows
Hear my words that I might teach you
Take my arms that I might reach you
But my words like silent rain-drops fell
And echo-ed in the wells of silence
And the people bow and prayed to the neon God they made
And the sign flash out its warning
In the words that it was forming
And the sings said "The words of the prophers are written thesubway wells and tenement halls"
And whispered in the sounds of silence


歌不是很欢快，在黑暗之中是不适合唱欢快的歌的。
我看着他的眼泪随着他悲伤的嗓音滑落，我只好选择悄悄的离去。谁愿意去惊扰如此凄美的画面呢？



黯然转身，回到最初的马路，我看到一群人在缓缓的移动。在如此寂静的夜里，他们很显眼，而且他们还抬着一口棺材，是送葬的队伍。
我悄悄地加入了这个队伍，跟在他们身后。
“那棺材里是谁啊?”我好奇的问队伍最后面的一个年轻人，他差不多和我一样年岁。
“我。”
“你？那棺材里是你？”我惊讶，“那你不就是鬼了吗？”
“是啊，你吃惊什么呀，你不也是鬼吗？”他冷冷的回道。
“什么？我也是鬼？”我呆在了原地，惊呆于他说的话。
或许他在开玩笑，我安慰自己说。
天快亮了。

我往回走。
我走到楼梯的时候，在我摔倒的地方，一个躯体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穿着和我一样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