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我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嘶——————嘶——————”
在漆黑密闭的房间格外刺耳。
“什么东西?”琳娜也吓醒了:“是不是有人?”
就像用钢丝划金属,又像是粉笔从黑板划墙的噪音,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雨水声,漏水声和风声,我一下也听不清声音从哪里穿过来。
“谁?”
没人回答。
我从行李里翻出shouqiang,决定搬到加州前,舒月就劝我买把shouqiang防身,虽然我不信加州这么混乱,但还是考了持枪证,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外面的走廊也停电了。采光玻璃被雨水拍打着噼里啪啦作响,投进微弱的光。
琳娜执意不肯留在公寓,拿着蜡烛跟在我后面。
“有人吗!”我喊道。
除了雨水声,走廊一片寂静。
一个闪电,琳娜尖叫了一声。
“怎么了?!”
“那边,那边刚才有....有一双眼睛!”
我向琳娜指着的方向望去,走廊的另一边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我追了过去,607,608,609.....每间公寓都紧锁着,唯有走廊尽头那间没有门牌的杂物间,微微的敞开着一条缝。
琳娜躲在我的后面,我打开枪栓,轻轻的推开杂物间。
“吱——”
突然一个黑影从我脚边窜了进去,我吓得差点走火。
一个穿着白色睡衣的小男孩在杂物间的角落里看着我。
“没事,只是个孩子。”
我松了口气,收起枪让琳娜进来。
借着烛光我才看清了这个孩子的脸,他大概七八岁的样子,金色的头发,一双蓝色的大眼睛下面挂着像洋娃娃一样的长睫毛。他也被我们吓了一跳,哆嗦的蜷在墙角。
“嘿,宝贝,别害怕,你叫什么名字?”
琳娜蹲下身来,轻轻的安抚着受惊的孩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尔法。”小孩怯生生的说,他的声音非常好听。
阿尔法伸手指了指杂物间后面的一堆破纸箱,里面是一窝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奶猫。一只流浪猫正在箱子外面警惕的看着我们,这就是开门时的那个黑影。真是虚惊一场。
“有人把杂物间的门关了,喵咪妈妈进不来。”阿尔法
说着就伸手去摸其中一只小猫。
“嘿,宝贝儿,不要摸它,”琳娜拉住阿尔法的小手:“如果沾上了人类的味道,喵咪妈妈就会认不得它是自己的孩子了。”
“认不得会不要它了吗?”
琳娜犹豫了一下,我知道她不愿意对一个孩子这么说。
于是我对阿尔法说:“喵咪妈妈会以为它是来伤害其他孩子的,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猫妈妈就会咬死它。”
其实不只是猫,很多动物都有“护独”的天性,它们凭气味来辨认自己的孩子,一旦有其中一只或数只幼崽沾染了其他动物的味道,作为妈妈通常“保护”孩子的两种办法就是叼到别的地方或者咬死“入侵者”。
出乎意料的,阿尔法垂下了眼睛,里面闪着泪花。
“阿尔法没有妈妈....阿尔法摸过彼得,那彼得会死吗?”阿尔法轻轻说,眼睛里全是内疚。
彼得应该是他给其中一只小猫起的名字。
“只要你下次不要摸就好了。以后阿姨也跟你一起照顾小猫咪直到它们长大好吗?”琳娜觉得我说的话太重了,轻声安抚着阿尔法。
不得不说琳娜的幼儿教育没白读,安慰孩子还是很有一套:
“我叫Olina(琳娜的英文名,和欧琳娜发音一样),我住604。如果下次打雷害怕了,就来找阿姨,小孩子是不能在晚上乱跑的哦。”
阿尔法告诉琳娜,他和祖母住在608,阿尔法从小就怕打雷,一下雨就睡不着觉。听到流浪猫的声音,才偷偷跑出来的。
我们把阿尔法送回608,看着他推门进去。
“我们听到的声音应该也是这只流浪猫。杂物间门锁了,那只流浪猫进不去奶孩子所以拼命挠门,这孩子真善良。”琳娜笑着说。
回到家之后,挠门声果然没有了。
1988年2月6日晴
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我和琳娜,似乎有了一个孩子。
夕阳从窗外照进来,我坐在摇椅上,琳娜和我们的孩子坐在窗户旁边玩。
我好像没戴眼镜,模模糊糊的,看不见她们在玩什么,只听见她俩小声讲着什么,突然又笑得很开心。
我努力眯起眼睛,想看清我们的孩子,可阳光这么刺眼。
等我睁开眼睛时,已经是中午了,琳娜正在厨房里忙碌。
“马上可以吃午饭了,”琳娜转头看着我,脸因为激动涨的通红:“磊,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昨晚做了一个特别好的梦。”
“关于什么的?”
“关于我们的,我梦见我们离开了市区,在另一个城市有了一个超级大的房子。”
琳娜把双手张开夸张的比划着:“我的dreamhouse!花园有各种各样的花,客厅很宽敞,铺着我最喜欢的波西米亚地毯和你的大书架,夕阳从落地玻璃照进来,”
“我和我们的孩子坐在窗前玩游戏,你在摇椅上看着我笑。”琳娜贴在了我的怀里。
“天啊,我也.......”
我的冷汗一下冒出来。
是什么概率,能让两个人同时做同一个梦?
这究竟是一个巧合,还是一个…预兆?
我想起了族外通婚诞下的怪婴,和无法用科学解释的血统。
琳娜曾经告诉我,她的母亲在非常年轻的时候就因为宫颈癌去世。宫颈癌是最容易治愈的癌症之一,病变前只要通过手术切除即可。但代价是再也不能生育。
这种焦虑下琳娜对孩子的渴望越来越急切。以至于最近这一年,她提到孩子的次数越来越多。
“你也怎么了?”琳娜问我。
“我也.......也是一直希望在未来能给你买这样的房子。”我赶紧说。
“磊,我想把次卧改造成婴儿房,给我们以后的孩子。”琳娜突然很认真的对我说。
那种强烈的不安,再次涌上来。
我拼命抑制自己不要想,想从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可是我的脸这会应该很难看。
“你觉得怎么样?”琳娜问我。
“....现在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太早了。”我缓缓开口说道。
“怀孕吗?怎么会,只要你配合我肯定就能怀上的【读到这里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起的事,羞羞哒】。”琳娜的脸红了:“你现在也找到了稳定的工作,我就在家安心备孕呗,生完孩子等他再大一点,我再工作也不迟。”
“我们之前没商量过这件事。”我低下头不敢看她的脸:“不是我不想养家,而是我觉得现在我们都没钱,自己都养活不了,怎么养孩子?”
“我们都经历过六七十年代物质最匮乏的日子,没有牛奶面包,我们也长大了。你难道会因为小时候没有玩具车和洋娃娃,就无法成为一个幸福的人吗?”琳娜摊了摊手。
“我读的是幼儿教育,女性在30岁之前生产是最利于胎儿脑部发展的——我觉得我昨晚做的梦就是一个预兆.....”
“大部分时候梦都是相反的。”我不耐烦的打断她。
空旷的公寓里,琳娜突然沉默了。
我第一次觉得琳娜背对着我,距离这么遥远。
“磊,你是不是不想要孩子?”
我别过脸:“我没有准备好......我们是不是一定要为这件事吵?”
“你是不是不喜欢小孩?”
“……”
“笃笃笃!”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我俩的争吵。
“谁啊?”琳娜扭过身去不再理我,转身去开门。
“等等,先别开。”我也跟过去,一只手拉住琳娜,从猫眼里看出去。
门外是一张苍白的满是皱纹的脸。
面无表情。
我的第一反应是毛骨悚然,这个人,无论是谁,看起来都不像活人。
我拿起昨天放在书桌的枪插在裤腰带上,把门打开一条缝:
“请问找谁?”
门口是一个老太太,脸上干瘪得没有一点脂肪,看起来起码有八九十岁了。也许是为了掩饰没有血色的脸,两颊上了一层厚厚的胭脂,却显得像中国送葬时用纸扎的小人。
加州的一月比不上北方冷,大概也就是十多度左右。但老太太仍穿了一件金丝绣花天鹅绒长袖外套,里面一条高领连衣长裙,长裙的袖口一直扎到手腕,手上还带了一副蕾丝手套。
她的手里捧着一个纸盒。
将近有三十秒,她没有表情的脸上,慢慢的,慢慢的,挤出一个笑容。
“打扰了,我是你的邻居。”
第12章 飞来横福
她的声音已经沙哑得分辨不出男女,却用一种相当尖锐的语调。嗓子里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的蹦出来,带着陌生的口音。
我镇定了一点。
这个老太太应该是脑中风后遗症,无论中外老人到了一定年龄后患突发性脑中风的几率都会变得很高,但美国医疗相对先进,抢救回来的概率多一些。幸存者痊愈后都会有不同程度的运动障碍和言语吞咽障碍等后遗症。老太太言语吞咽的问题很严重,这也是为什么她的语调如此尖锐。
老太太见我不说话,缓缓把纸盒递给我:
“我孙子说他已经见过你们了,这是我新烤的饼干。”
阿尔法怯生生的从老太太后面探出头来。
“您好。”我连忙开门。
老太太用了将近两分钟才移动到客厅唯一的两张椅子旁边。似乎这么一动都要了她半条老命了。
“叫我玛丽亚太太。我是阿尔法的祖母。”老太太说。
“我是Shin(爸爸名字里鑫的发音),这是我的太太Olina。”我介绍说。
琳娜把曲奇饼倒在盘子里端过来:“真是抱歉,我们刚搬进来几天,家里还没收拾好,该是我们上门拜访的。”
和中国的习俗不同,在美国,新家入伙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拜访邻居。以前住在费城读书的时候周围的邻居都是因此互相认识,平常也会有个照应。
那时候我们也有一个和玛丽亚年纪相仿的邻居老太太,因为腿脚不方便,琳娜总会帮她寄信。她也经常会把自己种的芹菜胡萝卜送给我们吃。
也许因为这段经历,琳娜对玛丽亚分外有好感。
老太太自称玛丽亚.阿德尔,是德裔移民,五十年代起就住在这栋大楼里。现在六楼除了我们以外唯一的住客就是她和阿尔法。
聊了一会,老太太的迟钝让我兴趣索然,就借着看书的名义打法琳娜陪着她们俩。
隐隐约约的,我听到玛丽亚在外面用她怪异的声音说着什么:
“….开始的时候,很多新婚丈夫不喜欢孩子……在我们乡下,妻子会把姐妹的孩子们接到家里住一段时间……让丈夫习惯了孩子在身边,自然而然就会想自己也想有一个……”
一阵厌烦涌上心头,琳娜一定是和玛丽亚抱怨我不想要孩子这件事。为什么要去和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外人说呢?
我突然觉得,琳娜也许从来没有理解过我。
“Olina,我们去看看喵咪好不好?”祖孙俩离开的时候,我听到阿尔法的声音。
1988年2月15日阴转阵雨
琳娜仍旧日日和阿尔法去照顾小猫,我分辨不出来,琳娜对那孩子的喜欢是真心的,还是故意要给我压力。
今天下班,给大学学长李浩民打了个电话,他现在洛杉矶的私立诊所做医师。
晚上和学长吃完饭才回家,开门就见到琳娜光着脚坐在地上,家里竟然多了四五件家具,地上有一大块新的波西米亚地毯,上面散落了一些图画纸和蜡笔。
“嘿,你去哪了?”琳娜看起来心情不错。
“哦,你还记得浩民师兄吗,我下午出去跟他吃了个饭。”我搪塞了两句,问道:“这地毯是从哪来的?”
“我今天又碰到玛丽亚,老太太突然跟我提起610的房客。原来之前那里住了一个美国人,几十年前移民去澳洲了。他走得太急,连家具也没来得及处理,只是拜托玛丽亚帮他卖掉。可后来这个美国人也没消息了。玛丽亚说她也老了,没力气再去卖这些家具,今天看到我们连沙发都没有,就非要送给我们。”琳娜兴奋的说:“我下午一个人搬了好久才把这几件家具搬进来….我太爱这块地毯了,几乎就和我梦见的一模一样!”
我仔细看了每一件琳娜搬回来的家具,虽然看起来是旧物,但是保养得相当好,擦掉灰尘就像全新的一样。
餐桌的四角是鎏金镂空浮雕,沙发是小牛皮的,波西米亚地毯是丝毛混纺,而且一点虫蛀的痕迹都没有.....
虽然这些家具的样式很朴素,但绝对价值不菲。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一下又说不上来是什么不对。
“你....确定这些都不用钱?”我不可思议的看着琳娜。
“这个老奶奶真的是一个好人,608到612都是她的产业,她原来想让我们俩直接搬进去住,可我觉得太麻烦她了,心里过意不去。”
说着,琳娜扬了扬手臂,是一把黄铜钥匙:“这不,她把610的钥匙都给我了,让我缺什么就去拿,其实我们就缺一个床架了。”
我像卧室望去,在二手市场买的床垫还孤零零的放在地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说:“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你确定玛丽亚就没让你交换什么?”
“我一开始也被吓到了,”琳娜摊了摊手:
“但是我仔细想想,她能骗我们什么呢?我们一没钱二没权,总不至于骗色吧。玛丽亚其实就是一个很寂寞的老太太,她说她一直都盼着能有一个邻居说说话。我说我可以帮她卖掉这些家具,可她说卖掉这些家具的价值,还不如帮助我们大。”
看我不说话,琳娜盯着地上的绘图纸和蜡笔,沉默了一会,终于说:
“好吧,玛丽亚其实让我有空的时候,陪阿尔法玩一玩。她太老了很难照顾一个孩子。他刚才还在,我们画了会画,就这样而已。”
琳娜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看着我。
我立刻想到上次玛丽亚在客厅隐隐约约说的话:“….把姐妹的孩子带回家养,让丈夫明白孩子能为家庭带来快乐….”
“你不会傻到相信那种鬼话吧?!”我突然觉得,琳娜快要把我逼得窒息了。
“啊?”琳娜眨着眼睛,她还在装,我真讨厌这样的她。
“我说你,你不会傻到相信玛丽亚说,随便在外面找个小子回来养,就能改变我吧?你是不是非要把我们俩的所有事都去跟别人说?”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什么意思?”琳娜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她突然站起来接斯底里的喊道:“我从来没有跟玛丽亚说过我们的事,我不知道为什么她那天下午会突然提起这些!可能人家就是看到我没孩子同情我才说的!我从来没想过要改变你,我没想过拿阿尔法做改变你的工具….”
琳娜说着说着,眼泪像瀑布一样流下来,我们结婚这么久,琳娜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
“难道我连一个朋友,都不能有吗?呜呜……”
我的心难受极了,把琳娜抱在怀里:“对不起,对不起….”
“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你只是想要个孩子而已,我们一定会有宝宝的。”
这句话,不但是对琳娜说,也是对我自己说的。
我把琳娜抱上床,只要我配合琳娜,她心里会好过些吧。
事后,看着琳娜在我怀里沉沉的睡去,外面又下起雨来。
看了一下表,已经快12点了。反正我也睡不着,干脆起来看会书。我刚从图书馆借了两本关于遗传学和畸形胎儿病理学的书。
“巴兹———”
又跳闸了。
上次停电之后,琳娜又在家里备了几块蜡烛,老房子的电压怕是修不好了。
一个响雷。
“嘶——————嘶——————”
那只流浪猫又开始挠门了。我有点不耐烦的堵住了耳朵。到底是谁这么无聊,整天把杂物房的门关上。
咦,好像不太对,这层楼只有两户。
琳娜和阿尔法一直都很关心那窝小奶喵,不可能去故意关上杂物间的门;我自然也没关门;玛丽亚,她就连走到储物间都费劲——那到底是谁去关的门?
挠门的声音越来越大,这力道就像是要把指甲都挠掉一样。这臭猫,难道是猜出来我没睡么。
哎,算了,就当是为了琳娜,我去给它开个门好了。
我拿起蜡烛走出公寓。外面还是黑乎乎的走廊,可我似乎没上一次这么害怕。人就是这样,当你知道黑暗里有什么的时候,是不会畏惧黑暗的。
只有当你不知道黑暗里有什么的时候,黑暗才是黑暗。
杂物间的门是敞开着的。
没有流浪母猫,里面的小奶猫在黑暗中仰起脖子,看着我。
难道是那只蠢猫认错门了?我有点疑惑,在杂物间看了半天,正准备转身回去。
一道闪电,杂物间的窗户被照得犹如白昼。
我往窗外瞅了一眼,突然发现有一个人,站在楼下对面街道的路灯底下。
她站在雨中,毫无遮挡,看着6楼我的方向。
是入住第一天就在楼下遇见的吉普赛老妇。记忆中她的眼睛明明瞎了,但我觉得那一刻她就在和我四目相对。
她嘴里念念有词,雨太大,我听不清。
我在找的那只流浪母猫,从她怀里抬起脖子,也在看着我。
而此刻整个走廊回荡着的,却是挠门的声音。
“嘶——————嘶——————”
雁北堂中文网有全文,等不及的亲可以去看看(*^__^*) 嘻嘻…… 第13章 你怕你会生下一个怪物
1988年2月16日晴
“会不会是你做梦了?我昨晚什么都没听到啊。”在我把昨晚的事告诉琳娜后,琳娜不以为然地说。琳娜一直以来都睡眠很浅,哪怕是说话大声点也能被吵醒,可昨天晚上偏偏就睡的很沉,连我出去都不知道。
下午琳娜的一再要求下,跟她去610搬床架和书柜,家里的床垫一直放在地上,已经有点受潮了。
和我们公寓相比,610简直是保存的太好了。除了灰尘和蜘蛛网之外,地板和墙壁都没有什么破损,房间常年上锁,密不透风,天花和墙皮都没有开裂。
家具用塑料布和白色床单罩着,从灰尘的厚度来看,这些家具自上任房主离开后就没有再移动过。窗户上悬挂着天鹅绒卷边窗帘,旁边摆放着一架斯坦威的枫木钢琴。
连橱柜里的银质餐具,都是意大利麦培盛(一个专门出高端餐具的贵族品牌,餐具中的爱马仕,你们懂的)出品的,每一只银器后面都有设计师的签名。
上任房主似乎还是一个摄影收藏爱好者,每一面墙上都挂着各种摄影师的黑白摄影作品,然而引起我注意的是那张举世闻名的“市政厅前之吻”。
那是一对在巴黎市政厅前面路过的恋人,男生不经意的搂过女友深深一吻,这一瞬间他们好像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从他们身边经过的路人在漠然赶路,没人在意他们,甚至没人看他们一眼,可这也丝毫不影响这一吻瞬间迸发出来的热情。
照片虽然看似随意,却透露着法国人民特有的浪漫和风趣,它在那个年代提醒着战后复苏中的法国人民,别忘记自己曾是一个充满爱和激情的民族。
在这张照片受到法国艺术圈高度评价的同时,也让街头摄影师杜瓦诺成为了当时摄影界的标志性人物。
要知道像这种摄影作品,通常只会冲印一张,以保证其独一无二的珍贵价值。而挂在我面前的这一张,竟然是杜瓦诺本人亲自冲印的复刻版,在装裱框上有一行小字:
送给约翰森.H,同样热爱生活的人。您忠实的朋友杜瓦诺
约翰森.H,应该就是前屋主的名字。
我突然间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感到不安了。
从琳娜把家具搬回家的那天,我就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可是说不上来。
这间公寓的前屋主,是一个对生活很有追求品味很高的人,从他连餐具的挑选都那么细致就可以看出来。
这些家具,连我这种不懂行的人都能看出,每一件都是收藏级别的孤品。
他甚至还有一张来自于自己的好友杜瓦诺,可以说是无价的摄影收藏。
究竟是什么事,可以让他一去不回,把这些东西都扔掉?
虽然公寓已经弃置多年了,但我作为一个陌生人都能感觉到他对这个家的珍惜和热爱。除非是特别缺钱,否则不会轻易让人帮忙把这些东西都卖掉。
即使拜托,也是会托给一个相熟的朋友,而不会随意托给自己的邻居吧。
如果玛利亚于他很熟,必然也应该知道这些东西的珍贵,不会随随便便任由这些东西弃置在这十多年,甚至随便赠送给我们。
“琳娜,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琳娜。
琳娜耸了耸肩:“也许这个房主在离开之后,遇到了什么不测,已经死了也不一定呢?”
“这些东西少说也价值好几十万美金了,即使去世了,应该也会让亲友来搬走吧,或者立个遗嘱捐给博物馆之类的。”我还是觉得很疑惑。
“也许人家是亿万富豪,视金钱为粪土。”
“亿万富翁会住租来的房子吗?玛利亚不是告诉你,他以前是租了610?她没说他俩是什么关系吗?”
“磊,你是不是对玛利亚有什么成见?从一开始,你就不愿意我跟她来往。她只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因为半只脚都入土了,才会发善心帮助我们的。我们现在却在这里质疑她,你不觉得很过分吗?”琳娜眉头微蹙,已然有了怒气:
“你忘记了你之前也是这样怀疑安娜吗?”
安娜是以前我们在费城的那个邻居老人,和玛利亚几乎一样老。她不太会说英文,总是让琳娜帮她寄信。
有一次琳娜出去了,我看到她鬼鬼祟祟的从前园进来,当时就报警了。后来才知道,她只是把自己新摘下来的胡萝卜放在门廊下,送给我们吃。
警察来了之后,安娜吓坏了,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我还记得她眼里委屈的泪水在打转。为了这件事,我没少挨琳娜的骂。
可能和成长有关,我是个怀疑论者,很难真正的去相信一个人。
也许真的多虑了,我们一穷二白,没钱没势。即使玛利亚要害我们,也得先治好中风后遗症吧。
一边想着,我和琳娜走进了卧室。
“这可是个豪华大床啊,不像是一个人住的。”我看着这张几乎有两米宽的床说道。
“好了神探福尔摩斯先生,你先想想我们俩怎么把这个床架移出去再说吧。”琳娜翻了我一眼。
1988年2月18日晴
阿尔法这孩子太聪明了。
他经常来找琳娜画画,琳娜没事在家就和他下国际象棋,几乎从来都赢不了。
要知道琳娜原来是费成大学的国际象棋社的社员,在美国大学里怎么排也在前五了。
最初琳娜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信,打趣跟琳娜说:“你应该教他玩围棋。”
最初我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琳娜真的跑去中国城买了一副围棋。才教了这小子几天时间,琳娜要下赢他就已经有困难了。
“我觉得他的智商真的太高了!”阿尔法走后,琳娜还在我耳边絮叨。
“切,下赢你不算什么,有本事你就让他下赢我。”
我对他快速的长进有点不屑,因为围棋本身就是一个易学难精的游戏。如果把国际象棋比作敌我两方厮杀的局部战场,围棋则更像宇宙万物变化中的微观世界。
“十天,十天他就能赢你,你敢不敢打赌?”琳娜像我宣战。
“我让他20个子。”虽然我也不算精通围棋,但赢一个小孩子绰绰有余了。
结果今天我真的输了。
“虚手终局。”结束的时候,阿尔法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跟我说。
我们二月初搬进来到现在,不过半个多月,琳娜有时候也会教他说中文。虽然阿尔法的发音不标准,但他已经学会了拼音并且能够组出简单的句子了。
不但如此,琳娜还跟我说提过,阿尔法的绘画天赋也非常高。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问阿尔法。
“我从小就被训…..”
敲门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阿尔法,你不应该再打扰Shin和他的妻子了,你该回家睡觉了。”玛利亚面无表情的冲阿尔法招了招手。
“对不起,奶奶。”阿尔法低下头,向我们道了晚安。
莫名其妙的,我觉得阿尔法有些怕玛利亚。一个孙子这么惧怕自己的祖母,是不太正常的。
他们走后,我问琳娜:“阿尔法看起来也有八九岁了,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在上四年级了,难道他没有上学吗?”
“像他这么聪明的孩子去普通学校应该会被欺负吧。”琳娜说。
“其实我们可以帮他联系一下费城那边的学校,你记得拜耳教授吗,他说过费城大学有专门给这种天才儿童设立的机构。”
“磊,你该不会又想把阿尔法送走吧?你就那么讨厌他吗?是因为他赢了你一盘棋,还是你就是讨厌小孩?”自从上几次的争吵之后,琳娜就对阿尔法的事特别敏感,无论我提到阿尔法什么,她都能扯到孩子上去。我叹口气,不再说下去。
我并不讨厌阿尔法,只是他越和琳娜亲近,琳娜就会越想有自己的孩子。如果琳娜知道了真相,她能原谅我吗?
1988年2月20日阴
下班回到公寓已经是晚上了,琳娜在厨房做饭。我看见我的台灯亮了。
阿尔法竟然没在客厅画画,而是站在我的书桌旁边翻我的书。
那本我从图书馆借来的《遗传疾病和畸形胎儿》。
我记得我走之前,明明把这本书收在抽屉里的呀。
“嗨,这不是小孩子能看的书。”
“你在怕什么?”阿尔法突然问我。
我一下愣住了,这个问题莫名其妙,但我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图像,就是家族中异性通婚生下来的畸形儿。
记载中长得像虫子一样的畸形儿。
“什么意思,我并不害怕什么呀,我是怕你看了晚上做噩梦。”我顿了顿,企图把书合上。
台灯突然闪了一下。
阿尔法的身体藏在阴影里,眼睛却在黑暗里发着光。
“不,你就在害怕。你,怕,你,会,生,下,一,个,怪,物。”阿尔法突然盯着我,像机械一样,一字一顿的说。
他在笑。
第14章 梦游
那不是一个正常小孩的眼神。
他的眼神,没有温度。
“哈哈,开玩笑的。”阿尔法突然笑了,一下变得和从前一样:“吓到shin没有?”
“你觉得这样很好笑吗?”我突然觉得自己被愚弄了,气不打一处来,吼了一句:“下次不要翻我的东西。”
“怎么了?”琳娜听到我的声音,从厨房走出来。
我赶紧胡乱拿了几页论文盖住那本关于畸形儿的书:“我.....”
“Olina,对不起,阿尔法刚才把Shin的书弄乱了。”阿尔法抢在我前面说:“我不知道这些研究资料对shin很重要。”
“什么研究资料?”琳娜问我,一边走过来。
“中国的文字,看不懂。”阿尔法说。
他在撒谎。
“哦。”琳娜没在意,她知道我一直以来的研究方向都是东方历史:“下次你想看什么,要先和Shin说,好吗?”
“好。对不起。”阿尔法说完,就牵着琳娜的手出去了。
“它是失败品。”阿尔法出门的时候,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我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阿尔法刚才看的那页,是1930年出土的,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古老的畸形儿骨骼,代号是“Starchild(星孩)”。
星孩是在墨西哥奇瓦瓦州以南的一个山洞里被发掘的,距今至少有900年历史。星孩的头骨是正常人的头骨两倍大,并且相较之普通人类颅骨有至少25处异常,如额窦缺失,没有咀嚼肌肉等。
据说当时还发现了星孩有八根手骨和两条尾椎,却在搬运过程中遗失。这样一个孩子如果存在世上,估计和一个爬行的虫子差不多。
星孩的骨骼在出土后,曾经引起来自加州遗传学实验室的博士和其他几位颅腔生理学专家的关注,他们认为这个头骨属于一位人类母亲和一个未知种族父亲之间混合而来的结果。可后来又将至归类为畸形儿并载入遗传病史的教学书籍里。
可阿尔法为什么要说,那是失败品?
1988年2月20日阴
下班回家,我发现那本锁在抽屉里的关于遗传学的书不见了。
琳娜从来不会翻我的东西,我们都很相互尊重彼此的隐私。我第一反应就是那小子拿了我的书。
知道有这本书的只有他。
“琳娜,阿尔法今天有来过吗?”我问琳娜。
“有啊,他下午跟他祖母过来坐了一下。”琳娜在看杂志,随口说道。
“你....中间一直跟他们在一起吗?你有离开过吗?”我用尽量婉转的语气问。
“没有啊,一直都在家,我没出去过。”琳娜想了想:“我在厨房冲了壶咖啡,算不算?”
“你冲咖啡冲了多久?”
“大侦探,你又怎么了?一壶咖啡能冲多久,两分钟?”琳娜以为我在跟她开玩笑:“应该比你上厕所的时间短。”
“我怀疑阿尔法拿了我的东西。”我沉默了一会,还是决定告诉琳娜。
“什么意思?他拿了你什么东西?”
“一本书,我早上出去的时候锁在抽屉里,现在没了。”我说。
琳娜放下杂志:“阿尔法偷了你的书?你找清楚了吗?”
“嗯。”
“你放在哪了?”
“呃....我锁在抽屉里了。”我吱唔了一下,其实我并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结婚这么久,我几乎没有对琳娜撒过谎。
“....阿尔法知道你的抽屉钥匙在哪里?”
我摇了摇头:“钥匙我夹在书柜上排的《大航海时代地图》里。”
琳娜向书柜看去,很快,她转回头看着我说道:“到底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我过了几秒才意识到琳娜在说什么,书柜将近两米半高,上排我要伸手才能够到。一个一米二三的孩子,哪怕踮起脚尖也拿不到书架上排的书。
“也许...也许是玛利亚帮他拿的呢?”一瞬间我也词穷了。
“所以你现在是让我相信,在我去冲咖啡的两分钟,阿尔法让她的祖母到书柜上,精准的找到了藏钥匙的地方,打开抽屉拿走你的书之后再把钥匙放回去,然后再回到沙发上把书藏好?”琳娜看着我,眼睛里充满疑惑:“你觉得一个有中风后遗症、行动困难的老人能在2分钟之内完成连我都很难办到的复杂操作吗?”
“磊,你究竟是怎么了?”琳娜抬起头,慢慢的,一颗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下来:“自从搬来了这里,我觉得你离我越来越远,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感觉我从来都不了解你。”
“假设你说的都是对的,那他的动机呢?他为什么要偷你的书?”琳娜看着我的眼睛:“那究竟是什么书?为什么你要把它锁起来?”
我语塞了。
“遗传学....只是....好奇....它的内容可能和我之后做的研究有关。”我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
“磊,你不会撒谎。”
琳娜走进卧室,关上了灯。
我睡不着觉,写完最后两夜报告,我撇了一眼桌上的闹钟,快三点了。
入夜后气温降了下来,感觉到一丝凉意,正准备起来披件衣服。突然听到卧室传出来琳娜的声音。
“唔......磊.....呜呜。”
我赶紧冲进卧室:“怎么了,琳娜,你怎么了?”
卧室一片漆黑,琳娜躺在床上我看不太清楚,借着月光,只能隐约看到她痛苦的翻动着身体。
“琳娜,你哪里不舒服?”
她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头发湿答答的垂了下来,我用枕巾给她擦了一把汗,琳娜咬着嘴唇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
“磊,我肚子疼....好疼.....”
“坚持住,别怕,我现在带你去医院。”
我把被子撩开,一只手托着琳娜的上半身,另一只手探进被窝里。
琳娜的小腹向上隆起。我按了一下小肠的位置,琳娜发出一声惨叫。
“好疼!唔.....”
我突然感觉琳娜的肚皮里面,有什么东西似乎在动。
我给她穿上一件外套,抱起她就向外走去。
“不行了,放我下来,好疼,我坚持不住了。”才走到客厅,琳娜突然开始挣扎,我抱不稳她,我们俩摔在地毯上。
琳娜的肚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凸起来,借着台灯的光我看见腹部的皮肤已经变成一层薄膜,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薄膜下面蠕动。
“我打电话叫救护车!”我也吓了一跳,这已经超出我的医学认知了。
“别,扔下,我,他要出,来,了....帮我,接生.....”
琳娜从哀嚎转为大口的呼吸,一只手手死死的抓着我的胳膊,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我来不及多想,从沙发上扯下两个垫子垫在琳娜的腰部,又用琳娜的衣服把她的头垫高。然后脱下她的裤子。
“呼!吸!呼气!用力!”我掰开琳娜的腿,另一只手给她揉着腹部。
“啊!!”
我看见一个婴儿的头部。
眼睛还没完全睁开,皮肤红红的,黑色的头发混合着羊水黏在额头上。
然后是,婴儿的手,然后看到了他的身体。
“是我们的孩子吗?”琳娜喘着气,问我。
是的,是我们的孩子,他真可爱,他不是怪物,他只有一个头,一双手,一个身体......
?!!
等等,这是什么?
孩子的头出来了,手出来了,然后是身体.....可他没有脚!
本来该是脚的腹腔之下,连着的是对称的另一个身体!
对称的身体,对称的肚脐,然后是手,脖子,和另一个头!
这是个怪物!
一个腹腔相连,首尾却有双手双头的怪物。身上沾满了羊水和血污。
“是....我们的孩子吗?让我看看......孩子......”琳娜虚弱的说。
“咿.....”那个和普通婴儿一样的头突然抬起来,张开嘴发出了一种高频的叫声。
这是个怪物,要是琳娜看到会疯掉的,天啊!
“磊......”
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只听见琳娜幽幽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她站在窗边,睡衣上有一大块血渍,就像一朵绽放的花。
“这是我们的孩子......”琳娜爱怜的低下头,抚摸着怀中那个向虫子一样的怪物。
那怪物在笑。
琳娜突然转身,从窗户跳下去!
“不!!!”我冲过去,还是迟了一步,她的睡衣跟我的手就差了几毫米。
“不!!不会的!!”
我抱着头,情绪一瞬间崩塌了,我的眼泪像决堤一样涌出来。
“琳娜,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琳娜死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她共赴黄泉。
“琳娜,等等我....”我闭上眼睛,松开了抓着窗棱的手。
“你看到的门是墙,你看到的墙是窗,你看到的窗通向死亡,而不是通向它来的地方.....”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亲们要是等不及就去雁北堂中文网看看,有全文O(∩_∩)O~ 第15章 贫民窟的愚人
这句话,我似乎在哪里听到过,究竟是哪里呢......啊,对了,是那个吉普赛人。
搬进来的第一天,她曾经拉着琳娜,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
“......你窥探的森林里的猎人,因为你是他的猎物。”
我睁开眼睛,冷风一下吹得我打了个哆嗦,我已经有半个身子在窗外了,我下意识的抓紧了窗框,向楼下望去——
什么都没有,窗户正对的街道上,只有一个被风吹倒的垃圾桶,没有琳娜,也没有尸体。
那个吉普赛老妇,站在对面马路,抬起头“看”着我的方向。她的手里抱着那只流浪猫。
我缩回房里,心咚咚的跳个不停,推开卧室。
“琳娜?”我轻声唤了一句。
琳娜还在床上睡觉,听到我的声音,轻轻的翻了个身。
难道刚才的一切是幻觉吗?还是我只是做了个梦?
我走回窗边向下望去,吉普赛老妇消失了。
恐惧,从我的脚底蔓延上来,我刚才差一布就从六楼摔下去了。我两脚发软,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刚才的梦境太真实了,我脸上的眼泪还没干,我的手上还有那个怪物,湿答答滑腻腻的触感。
脑袋很乱,坐了一会,喉咙干涩的难受,站起来去厨房到一杯水。
因为慌乱中连拖鞋都没穿,脚底突然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差点摔倒。
是一只彩色铅笔。
琳娜经常和阿尔法坐在地毯上画画,画完的纸笔有时候会直接放在地毯上,因为没开灯,我直接踩了一脚。
我蹲下来把铅笔放回笔盒里,笔盒旁边是阿尔法没有合上的绘画本。
他画的是琳娜侧面的素描。
阿尔法的画很传神,寥寥几笔就勾勒出琳娜的轮廓,非常的生动。
我拿起来翻了几页,后面还画了一些小猫的素描。
突然一张画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张速写,琳娜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孩子还含着奶嘴。
有可能是琳娜让他画的,也有可能是他自己想象的。
这张画纸是对折的,我只看到了琳娜和那个婴儿的上半部分,下半部分折了过去,窝在后面。
我把窝起来的那半张纸打开。
琳娜怀里的婴儿,从对折线下开始,画的是反方向生长的另一个身子。
连起来看,就是刚才我看见的那个怪物。
图画本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磊?”琳娜的声音从卧室传来,她睡眠很浅,我的动静把她惊醒了。
“没....没什么。”我迅速捡起图画本,撕下这张画,放进我的背包里。
阿尔法到底是谁?
我决定明早就去找那个吉普赛人,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1988年2月21日多云转阴
一大早我就煮了一壶特浓咖啡。
“你看起来没睡好。”琳娜在厨房热了两份早餐。我强打精神笑了一下,其实我一晚没睡,经过昨晚的事,哪还敢睡。
“还记得那一窝小奶猫吗,那只虎皮头上有一块斑点的,它太虚弱了,每次都抢不到奶头,有几次我都以为它要死了。”琳娜从炉子上取下热奶,又倒了一些在一只塑料碗里:“今天试着喂一喂它,看它喝不喝。”
我回忆了一下,头上有斑点的就是那只被阿尔法摸过的猫,当时它眼睛上糊着眼屎,被其他的奶猫隔离在纸箱的一角。阿尔法好像给它取名叫彼得。
“我回去研究室交个报告。”——昨晚就想好的借口。
琳娜没多问,我喝完咖啡,拿起包匆忙出门了。
今天是周末,周围的pifa市场都没开,只有塑料袋和报纸在街边乱飞。
走出大厦我四处张望了一下,在钢筋水泥森林里一点方向都没有,只能顺着大楼旁的小街找。
小街上空无一人,走了两步,我看见一只翻倒的垃圾桶,正对着六楼窗户。昨天晚上那个吉普赛老妇就是站在这个位置看着我。
穿过小街,是下城区的街心公园。洛杉矶是豪华大都会和肮脏贫民窟的混合体,既是富豪们的天堂,也是流浪者的栖息地。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下,至少住着6000个无家可归者。路边出现越来越多的垃圾桶,电灯柱和水泥地上粘着干掉的香口胶和小广告,商店无一例外的拉着铁闸,上面喷着奇形怪状的涂鸦。流浪汉们穿着破烂的衣服斜靠在铁闸上,盖着防雨布,枕着自己的家当和塑料罐。
一个黑人推着顺来的超市购物车,自言自语的从我身边走过,他的身上有浓烈的尿味,我皱了皱眉。
“有零钱么?”他突然拉住我。
我给了他一块钱:“请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吉普赛老人。”
他就像没听到我说话一样,把零钱揣进兜里,继续自言自语的走开了。
继续向南走,路边开始出现一些集中的临时帐篷,偶尔一两部豪华的敞篷跑车从马路上飞驰而过。
“请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吉普赛老人?”我向一个看起来比我年轻的女人询问。
她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衬衣,头发胡乱的绑在脑后,袖子挽起来露出的手臂上有纹身和针孔。
“帅哥,给我买点吃的吧,你要怎么样都行。”她露出一口黄牙,嘴里有麻叶味。
我一路问过去,有的人并不理会我,有的则为了几块钱满嘴跑火车。
中午太阳一出来,我的汗很快就把衬衣浸湿了。几个小时仍然一无所获,我打算沿路返回,去找点吃的。
“你要找什么人?”我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一个中年黑人妇女,画着蓝色的眼影和紫色唇膏,全身裹在一件花花绿绿的人造毛长袍里,手里提着一个斑马纹手提包。
我下意识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钱:“我找一个吉普赛老人,看起来大概八九十岁,身高大约五尺一寸,头上包了一块黑色头巾,眼睛瞎了。”
黑人妇女看了看我递过去的钱,并没有接。
“你有烟吗?”她问我,我摇了摇头。
“你找她干什么?”
“我….我刚搬到这边,曾经见过她,她给过我一些忠告。”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要是真说出来搞不好会被当成疯子。
黑人妇女盯着我看了一会,似乎是在审视我有没有撒谎,然后她不屑的哼了一声:
“你跟我来吧。”
我跟着她穿过马路,往回走了一个街区,转进一个小巷。
“你可以叫我尼娜,”黑人妇女一边走一边说,她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登登作响:“你不会是住在约书亚大厦吧?”
“你怎么知道的?”
“你究竟是怎么会有胆子住进那里去的?你们这些东方人,真的有九条命吗?”
又左拐右拐走了好一会,我已经分不清方向了。
“我和我太太在报纸广告上找到的,我们发现被骗的时候,房租已经交付了。”
“趁你还活着,早点搬走吧。”
“为什么?”
“没有人住在里面。”尼娜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我,摇着头说:“你还没发现么?约书亚大厦除了六楼之外都是空置的,可整个下城区这么多流浪汉,宁愿睡在街上,也不敢去那里面的公寓住。”
“可是....可六楼有租客,有个老太太….”我辩驳着。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接近废弃的大厦,在治安这么乱的地区,连你这种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出门走一圈都会被抢劫的地方,她一个老太婆是怎么活下来的?”尼娜用飞快的语速质问我。
我一下被尼娜呛得说不出话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的问道:“那….那你觉得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尼娜翻了翻白眼:“我怎么知道!像我们这种穷人,每天睁开眼睛想的就是如何活下去——我们观察别人的脸色,哪个是意大利的黑帮,哪个人毒瘾犯了,谁是杀人犯——就像老鼠能在几公里外能闻到猫的味道,我们天生对危险有一种敏锐的嗅觉。”
“那栋大厦,弥漫着死亡的味道。”尼娜顿了顿说。
又走了几分钟,我们停在一扇喷满了涂鸦的铁闸前面,尼娜掏出钥匙拧了几下,拉开铁闸。
下面是一道狭长的楼梯,黑漆漆的,看不见尽头。
我跟在尼娜后面,她很熟悉的走下楼梯,穿过走廊,拉开电闸。
是个酒吧。
美国在1920年颁布了禁酒令,在那之后出现了很多地下酒吧,都隐藏在下城区的地下室和车库里。后来禁酒令废除,但还有不少地下酒吧在偷偷摸摸的经营,除了酒精饮料还提供麻叶和色情服务。
这个酒吧也同样充斥着一股迷幻的味道。
尼娜绕进吧台:“喝点什么。”
“水就好,”我有点局促,尼娜是用钥匙开锁进来的,显然她不是外面那些无家可归者的一员,“你在这上班?”
尼娜没理会我的回答,给我倒了一杯威士忌:“只有这瓶是真的,不是免费的,5块。”
“你是这的老板?”
“小本生意,我也是从平民窟里出来的。小费多的时候会买点儿吃的给那些穷光蛋,”尼娜给自己也到了一杯酒:“那些吉普赛人也会摸到我这讨吃的,事实上他们一会就会来。你还没告诉我你真实的理由,你为什么找瓦多玛?”
“我其实遇上了一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我觉得她能帮我。”
“噗......”尼娜呛了一口酒,大笑了起来:“哈哈,你真的找对人了,你知道瓦多玛在吉普赛语里面是什么意思吗?”
我疑惑的看着尼娜。
“愚人,”尼娜用她肥胖的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头:“瓦多玛在吉普赛语里是‘愚人’的意思,她好多年前就疯了。”
第16章 三个梦用掉了两个
“吉普赛人派系很复杂,瓦多玛最早不在这一支派系里,现在这群吉普赛人是从罗马尼亚来的,他们很多年前发现瓦多玛的地方,就在你住的那栋大厦后面的巷子里,她躲在垃圾桶里面,可能是之前受到了什么惊吓,总之后来就一直疯言疯语,说的话没人能听懂,”
尼娜一边吸着烟,一边从冰箱里拿出几盒剩饭放进烤箱,“所以他们给她起名叫瓦多玛,现在已经没人认识她了,以前有人说过她是战后偷渡来的吉普赛人,也有人说她像是约书亚大厦的清洁工。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正说到这里,酒吧上面的铁闸传来敲击的声音。
“他们来了。”尼娜掐掉了烟,从烤箱拿出剩饭。
我喝了一口酒,从口袋里摸出钱包。尼娜也不容易,虽然我也穷困潦倒,但能帮就帮一点。我咬咬牙掏出两张二十压在杯子地下。
“他们需要施舍,我不需要。”尼娜找了零钱,把剩下的钱塞在我的手里。
“我只想帮忙...”我见她误会了我,连忙说。
“我知道,谢谢。”尼娜冲我笑了笑,转身上了楼梯。我跟在后面。
地面的铁闸外面是几个穿着衬衫和毛线外套的吉普赛人,女人都包着头巾。
尼娜把饭递给了他们,指了指我,又和他们领头的说了两句,就转头跟我说:“跟他们走吧。”
十分钟后,我在一个简易窝棚里,见到了吉普赛老妇瓦多玛。
她看起来很不好,身上盖着几件不知道是哪里拣来的破外套。嘴角的口水还没有干,我看了看四周,也没看见那只流浪猫。
吉普赛领头的男人把我带进窝棚之前,指了指瓦多玛,然后对我摇了摇头,露出悲伤的表情。
“瓦多玛,是我,我们见过。”我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此时瓦多玛无力的躺在地上,让我没办法把她和那个神经兮兮抓住琳娜的人联系在一起,她看起来不像是疯子,更像是一个病重无助的老人。
无论别人说她什么,但她救过我。如果不是她的声音,我早就从六楼窗口跳下来变成一坨肉泥了。
瓦多玛睁了睁眼睛,她的眼睛空洞洞的。然后她示意我扶她坐起来。
“....安菲斯比纳有两张脸,说谎的次数和实话一样多….安菲斯比纳有两个头,一个想往东走一个想往西.....”
瓦多玛又开始半哼半唱的说我我听不懂的话。
“瓦多玛,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会在我的窗户底下?你是不是知道我做噩梦的原因?”我问。
瓦多玛并没有理会我的问题,她垂下头重复着这两句诗。
究竟什么是安菲斯比纳?
“瓦多玛,你以前是不是....在约书亚大厦工作过?”
“约书亚大厦”这个词,似乎激起了瓦多玛的反应,她失明的眼睛用力眨了眨,然后迅速的在那几件破外套的口袋里翻找着,过了一会,递给我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包。
纸包摊开是一张1951年的美国入境证明,上面写着莉莉娅.多巴/美国入境证明/签证签发地点:慕尼黑。
“你叫从德国慕尼黑来?”我问瓦多玛,这个吉普赛老妇好像突然听懂了我的话一样,点了点头。
纸包里还有一张折成四折的黑白照片。这一定是对瓦多玛很珍贵的东西,照片已经被反复摩搓得起了毛边,连中间的图像都模糊不清了。
像是一张全家福。
中间坐着一个女人,穿着二三十年代欧洲流行的方领束胸长裙,披着丝巾,却浑身有种不自在的感觉。
她的旁边放着一个白色的婴儿床。女人的后面,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的上半身都看不清了,但从下半身的装扮来看,是个军人。
男人的一只手搭在婴儿床上。女人的脸上,一丝一毫笑容都没有,取代的是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表情。
更像是恐惧。
“这是你吗?”我问瓦多玛。她又恢复了开始的呆滞,并不回答。
我又尝试着问了其他问题,可她就像听不见一样,还是反复念着那首奇怪的诗。
“你看到的门是墙,你看到的墙是窗,你看到的窗通向死亡,而不是通向它来的地方.....”
“它是什么?它来的地方在哪里?”我问瓦多玛:“那究竟是梦还是幻觉?为什么会那么真实?我要是晚一秒醒来我就死了——这和阿尔法的画有什么关系?”我从书包里摸出阿尔法的画,摊在瓦多玛面前,才突然想起来,她是个瞎子。
可就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瓦多玛两颗灰白的眼球就像忽然有了视力一样,死死盯着那张画。
“你窥探到森林里的猎人,因为你是他的猎物!猎人来的方向,就是森林唯一的出路!擦亮你的眼睛吧孩子,三个梦你失去了两个,下一个就再也醒不来了!”
瓦多玛突然抓住我的手臂,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贴在我的耳边说到。
三个梦?
我努力回想,自从搬进这个公寓我做的梦。
第一次,和琳娜做了一个相同的梦,我是被窗外的阳光晒醒的;
第二次,我是被瓦多玛的声音唤醒的;
两次我都不是自己主动醒的,也就是说,下一次除非有人帮我醒来或者我自己醒来,否则我就再也醒不来了。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睡着!
我头皮炸了。
又过了很久很久。
“为什么?”我问:“为什么要我死。”
瓦多玛虚弱的萎了下来,再也不搭理我。
“你究竟是谁?”
“......”
瓦多玛再也不说话了。
走出帐篷已经下午了,几个吉普赛人围坐成一个半圆,中间一个金发女孩穿着长裙在跳舞。和坐着那几个高加索轮廓的糙汉子不同,这个姑娘倒是一副法国人的鹅蛋脸。但我也没心情逗留了,匆匆赶回公寓。
思绪还是很混乱,现在唯一能找到的联系是,玛丽亚和吉普赛老妇瓦多玛(也许她真正的名字是入境许可上的莉莉安?),都是战后从德国来的移民。玛丽亚从五十年代就一直住在约书亚大厦,迄今为止三十多年了;吉普赛老妇瓦多玛十几年前也在这里做清洁工。这栋大厦是她俩目前唯一的交集。
然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瓦多玛疯了。得到其他吉普赛人收容后,仍在这个大厦附近的平民窟生活到现在。
玛丽亚究竟是什么人?正如安娜说的,一个连移动都困难的老太太,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生活在洛杉矶最乱最黑暗的下城区,她是怎么活到现在还平安无事的?
阿尔法如果是她的孙子,那为什么从来没见过阿尔法的父母来探望他?这孩子每天几乎足不出户,连学校都不用去上,这件事本身就解释不通。
我一边想着一边走到了大街上,午后温暖的阳光透过钢铁森林洒下来,烤在我的脸热烘烘的,一股困意袭来。
“哔!!!!!”震耳欲聋的喇叭声,一辆吉普车从我鼻尖擦身而过。
我被吓醒了,才发现自己竟然没看见斑马线上的红灯,顿时一身冷汗。
“Go fxxk your ass!”一个纹身白人从驾驶车窗伸出手朝我竖起中指。
顾不上道歉,用手使劲往脸上拍了拍,我绝对不能睡着。
回到大厦已经快三点了,监控室里的保安不知道从哪搞来了一台12寸的晶体管电视机,里面正在播《神探亨特》。
“......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将会成为呈堂证供.....”亨特的经典台词回荡在空旷的一楼大堂。
我在监控室旁边停住了脚步。
“嗨。”我透过防盗网中间的小窗向保安室里面望去。
保安室里非常狭窄,电视上面是几排文件架,上面按照门牌分格挂着钥匙,大部分格子已经空置。桌子的玻璃底下压着各种宗教的印刷卡——耶稣基督、释加牟尼、圣母玛利亚和欢喜佛。
桌上除了来访登记簿,还有两本圣经和一串佛珠。
这么怕死干脆换份工作好了。
“没有你的信。”保安坐在椅子上撇了我一眼,两只脚翘在电视机前。
“请问,你在这上班多久了?”我问。
“你没必要知道。”保安这次连正眼都不看我,聚精会神的看着《神探亨特》。
《神探亨特》一年前就播完了,现在是重播,我在费城看过几集。
“那个丈夫不是凶手,他只是怕别人查出他的婚外情才会偷偷清洗血迹,凶手是......”我突然大声说。
果不其然,保安立刻捂住耳朵。
“别说,别说,天啊上帝啊,停下来!好吧当我怕了你了,你要知道些什么?”
保安无可奈何的把头转到窗口这一侧,电视刚好插播广告。
“无论你要问什么,在广告结束前问完。”他不耐烦的对我说:“我在这干了快两年了。”
“你认识瓦多玛吗?一个吉普赛老人,带着头巾,大约八九十岁,是个瞎子。她以前在这干活吗?”
“她以前是不是在这干活我不敢说,但我知道这个疯女人。我刚来这上班的时候,她三天两头向往楼上闯,说她的孩子在里面。那时候大厦里面的公寓有些还很新,偶尔有瘾君子和嬉皮士带着姑娘溜进来——你懂的——我以为她的孩子也在里面玩high了。我还帮她报了警,警察来了,里面没有她的孩子,警察说她疯了,她连她孩子的名字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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